固金瓯(科举)(97)
街道上的繁华热闹已经不复存在,因元夕节搭起的彩楼翠幕在屠刀的摧残下只剩破布碎木,精巧的花灯只残留下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被人拦腰斩断后滚到街上踩扁了,沾满污泥。
到处弥漫着血腥气,幸存的百姓蜷缩在角落里低低哀嚎,像寒冬深夜里呜咽的小兽,有年轻妻子守着丈夫的残破躯体小声啜泣,连哭都不敢放大声,生怕引来豺狼,有耄耋的老翁在抱着断气的孙儿捶胸顿足,无声哽咽,一切都是寂静又嘈杂。
蔺冕双眼通红,一向文质彬彬的他都忍不住暴粗口道:“我操他姥姥的,杀死一个鞑子赏银五两,兄弟们,给我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手里拿着长枪满处搜寻鞑子。
谢壑骑在马上,一幕幕看过去,仔细搜寻着惠娘母子的身影,走了好久仍是没找到人。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宣哥儿喜欢凑热闹,八成会拉着他娘往人最多的地方挤,人最密集的地方便是县城西边的街市,这是县城大集的所在地,也是县城举办庙会的地方,同样是鞑子破开县城西门,大肆屠杀抢掠的地方。
谢壑的身子止不住的发冷,越往西走血迹越多,人烟愈加荒芜寥落,与之前的热闹截然相反。
“惠娘——宣儿——”谢壑提声喊道,他跳下马来,一步步的寻找着,然而良久以来却无人应答。
“惠娘——宣儿——”谢壑焦急的喊道,不远处的摊位上伏着一个穿宝蓝色小袄子的稚童,他心中一震,忙跌跌撞撞的走过去,颤抖着手将那孩童翻过来,那孩子半张脸都血肉模糊了,已然分不清容貌。
他腕间却系着一道五彩手绳,跟谢宣手腕上的那条一摸一样,谢壑身子一滞,连呼吸都是疼的,一瞬间他连毁灭世间的心都有了!
蔺冕跟在他身后,亦看到了这一幕,他定睛细瞧了片刻,刚想拍拍谢壑的肩膀,却听谢壑摇着头说道:“不是,这个不是,宣儿生的白皙,这不是我儿。”
蔺冕道:“肯定不是,我们再找找吧。这样的布料和手绳在县城可流行了,谁家的孩童都有的。”
谢壑点点头,举头四顾心茫然,他只剩下宣儿了,如果没了宣儿,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然而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杀尽鞑子。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晦气的念头甩掉,然后仔细搜寻着,迎头遇上一小股鞑子,谢壑心中顿时杀意迸发,手起刀落,那股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成了刀下亡魂。
然而寻了许久,依旧未寻到惠娘母子,他喊的嗓子都嘶哑了。
“惠娘——宣儿——”谢壑继续找寻着,心中愈发愧疚自责,当初为什么没有陪伴着他们母子?
昏暗的地道里,谢宣蜷缩在阿娘怀里,他的耳朵突然抖了抖,貌似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刚欲挣扎着爬起来,被他阿娘一把扯住。
外面的鞑子还没走干净,她们现在出去撞上鞑子无疑是死路一条,然后就这瞬间的响动,还是没有逃过鞑子的耳朵,有人大声叽里呱啦的叫着什么,朝这边走来。
瓮缸被人用砍刀劈碎,细沙似的尘土往下抖落,混着碎掉的瓮片,地道里的人瞬间被发现,那人见惠娘生的美貌,立马起了歹念,他高高的举起屠刀,欲要把不相干的人都屠戮干净,然后再行歹事。
然而下一瞬,一股温热的液体猛然扑了惠娘一脸,咸腥之气十分霸道的往惠娘鼻孔里钻,她瞬间骇然的跌坐在地上。
“抱歉,还能起来吗?”一道如霜似雪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凛冬的寒意,然而幸好只是寒意,没有恶意。
惠娘回过神来往洞顶处一瞧,是个容颜冷艳殊绝的男人,穿着齐制明光铠,分明是大齐的将军,她眨了眨眼,慌乱的心瞬间冷静下来,呆呆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谢宣被惠娘死死的护在怀里,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和一股腥气,他心中暗道:谁在这里撒尿啊?缺德。
其实,没人撒尿,是血,人血,他伏在阿娘怀里并没有看到鲜红的颜色。
“多谢将军搭救。”惠娘强忍着心中惧意答道。
那人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你是谢壑的家眷?”
惠娘胡乱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此处的鞑子都被清理完了,谢壑就在外面,这里很安全。”说完,他转身就走了,手中宝剑的寒光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凛冽的光芒。
谢宣听到声音后猛一抬头,只见一个如青山一样瘦削的背影,那人手中的宝剑能撕裂厚重又阴翳的云影,将天光重新带回人间。
“敢问将军高姓大名?”惠娘颤着声音小声问道,一双水灵灵的星眸之中闪着寻常女子不曾有过的坚毅之色。
那人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来,弯唇一笑道:“末将闻人驰。”刹那间高山之巅的冰雪消融殆尽,灰败的土壤里钻出了鲜嫩的枝芽。
说罢,他回过头去,继续提剑往外走去,并未过多逗留。
谢宣顾不得害怕,踮起脚来往外使劲张望道:“娘,他可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