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周延生站在二楼栏杆那儿喊棠冬上来一趟。
周凛白目光扫向二楼,眼波平静之下警铃大作。
棠冬也捏紧了薯片袋子,塑料纸发出哗哗的响。
周延生将手上的白色小本子拿出来晃晃,气咻咻对自己儿子说:“怎么?棠冬现在就你占着,你老子喊来看个英文说明书都不行?我想起来!这按摩仪就是你买的!尽买我搞不懂的东西,这都是往哪儿按的啊?”
棠冬把薯片往周凛白手里一塞,迅速起身说:“姨父,我帮你看,应该是头颈按摩的,就是部件比较复杂。”
棠冬上来,翻过说明书,很快把按摩仪弄明白了。
周延生靠在椅子上享受着,说周凛白东西买得还不错,他睁开眼,翻了两页全英文的说明书,半个字看不懂。
但是棠冬懂。
他的儿子也懂。
终究他们才是一路人。
“还是读书好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周延生手掌按着小小的簿子感叹,又看着棠冬露出一丝笑,“阿白下半年就要准备出国的事了,棠冬啊,你是怎么打算的?”
“下学期准备考托福。”
“你画画得好,之前老师都夸你有灵气,这种艺术环境嘛,还是外头更好些,机会也多,姨父一直跟你说,女孩子要多出去看看,增加眼界。”
棠冬应着:“嗯。”
“国外开放些,你们以后要是都在国外发展,都不常回来了,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麻烦,要好好学习啊棠冬。”
听出了画外之音,棠冬鼻腔微微一涩:“嗯,知道了。”
大早上,周延生明明没喝酒,却又像醉酒后的顽童模样,讨夸似的一歪头,对棠冬说:“棠冬啊,姨父对你好不好?”
棠冬弯唇,点点头答好。
就是太好了。
她觉得自己这几年太轻易就得到了太多很好很好的东西,那些本该与她的人生毫无瓜葛的东西。
周凛白,小姨,包括姨父,都很爱护她。
就像一只偶然升空的氢气球,忽的闯进另一片天地,不免疑虑,自己并没有什么翱翔天际的本事。
开年春天,周凛白生日前,两人凑了三天的短假,去周边的古镇玩了一趟。
回来后,周凛白进了实验室,大堆数据和报告等着他去完成。
棠冬那阵子也忙,院里安排了在校期间的最后一次外出采风,一个班几十个人浩浩荡荡进了川藏。
集体入住的客栈网络不好,收发消息很麻烦,打电话又对不上一致的空闲时间,都怕打扰彼此。
周凛白忙着做实验出数据写报告,手上一堆事,昼夜颠倒是常事,有时候吃饭都能忘了。
所以一连三天没有收到周凛白的消息,棠冬也没有多想。
采风结束,落地平城,是周五下午,下过雨,天阴得厉害。
棠冬接到一通意想不到的微信电话。
单亦晴。
电话结束,室友已经在路边排到车子,招手喊着棠冬上车。
棠冬一手拉着行李,一手捏紧手机,心情久不能平静,回神似的说:“我还有别的事,你们先回去吧。”
采风这些天,平大物理系发生了两件事。
保研结果出来了。
这事儿本来跟周凛白没什么关系,他是下学期就要出国的人,本科期间的研究成果显着,一早就有外国高校伸来橄榄枝。
留校保送的是单亦晴和另一位不知姓名的男生。
但棠冬都知道,大一进研究室的还有一位不合群的彭非凡。
电话里,单亦晴声音艰涩说:“他……三天前自杀了,自杀前一晚,他跟周凛白在实验楼吵过一架。”
棠冬整个心跳异常:“周凛白不是会跟人吵架的人!”
“是,是彭非凡找他吵的,彭非凡当时情绪不太对劲,他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大学一直都在申请贫困生补助,他在实验室也一直蛮边缘的,这次保研结果出来,他准备去找教授,结果……”
话到这顿了顿,她接着说:“听到了评价他不怎么好的话。”
棠冬了然,这是委婉的转述。
“大家本来是安慰他,说没了保研还有别的路走,可他大概是因为心里不平衡,不知道怎么就说到周凛白,说什么如果他的爸爸也能砸钱支持他的研究项目,肯花钱,肯找人脉寻门路,他也不会担心的,保研算什么,人家根本都不把保研放在眼里,人家有更好的路能走!”
棠冬问:“周凛白说了什么吗?”
棠冬很担心,众目睽睽,万一周凛白一时不悦说了不好听的话,大家现在可能会因为逝者已逝,把责任全部怪到周凛白身上。
可她又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会跟人口舌相争的人。
事实也是如此。
单亦晴说:“周凛白没说什么,是彭非凡一直在咄咄逼人阴阳怪气,周凛白就回了他一句,你在自怨自艾些什么?自己往地上躺的,别怪别人不拉你。”
“那是最后一句话。”
“彭非凡受了奇耻大辱一样摔门走了,第二天早上人就……他父母现在已经来学校了,闹得难看,要学校负责,在谈赔偿的事。”
棠冬克制声音:“那周凛白呢?”
“找不到人……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单亦晴安慰道,“他应该没事,因为有个不知内情的学弟问他要备考资料,他还发了,他只是不回那些关心,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儿,所以电话才打给你,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他,毕竟……总不能一直这样。”
天色渐昏,阴雨天的傍晚浑浊无光,空气吸饱水汽一样的潮,路牙边还有浅浅的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