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的金象(27)
“......要不你还是下去吧。”楚岁安觉得自己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之间不上不下,卡得她心情很复杂。
但宋裕只是轻笑了一声,压根没有理会她。
楚岁安一时间只想给自己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为什么要踩剎车?明明对自己的车技那么有把握,为什么还是要后怕?
或者她为什么要假意朝着宋裕撞过去,那有多愚蠢?一个没算准,完蛋的是两个人的人生。只不过多了一个男人同行,她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想到这里,楚岁安却怔住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吧。宋裕和她同行,在命运的维度上,到底隐喻了什么?让她感到难以忍受,感到恐惧,所以选择了极端的方式逃避?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什么为什么?”宋裕其实是在明知故问。他只是觉得楚岁安提出来这个问题花费了很大力气。
“为什么不躲开,或者为什么要......留在本罕利?”
第一个蹦进楚岁安脑海的短句其实是“为什么要陪着我”,但是这句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陪伴”这个词语,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太温馨了。
“你不会撞我啊。你还不够疯。”宋裕觉得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正常人看到车那么快撞过来,怎么可能还能顾得上理智......”
“说明我的人性盖过动物本能了啊,你很吃惊?”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楚岁安有点儿无言以对:“人性包含了趋利避害吧,人性和动物性怎么区分得开。”
“不一样。动物不会问意义,不会问为什么。动物性就是一切为了生存和繁衍。人性呢?至少包含了愧疚和爱,以及问‘为什么’。说实话,有时候多问一句‘为什么’其实挺耽误生存的,那这个就和动物性相悖了。”
宋裕看向后视镜,在那里又朝着楚岁安弯弯眼睛。
“不过我问了‘为什么’,换来和你上一辆车,多划算。”
楚岁安失语,但是内心居然被他说服了。
可是她呢?
她孜孜不倦追问自己的生命与这个荒诞的世界的时候,她会换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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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保证不许把车开走啊,我下去拿行李。”
楚岁安已经把车倒到了宋裕扔行李的地方,她想要吹点风,于是拉开了车门:“不用。我拿吧。”
说着就自己下去了。
留下宋裕看着她特别潇洒的背影,愣了一下,连忙自己也拉开车门追下去。
机场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旷野,旷野上风很大。
楚岁安一下车,头发就被风吹得乱飞,她混沌的头脑一瞬间就被吹清净了,连带着那些因为夜深而产生的敏感思绪也一起飞走了。
接着她看到了被宋裕扔在路边的行李。两个拉杆箱。一个倒了,一个正在被风吹着向后滑动。
不愧是来旅游的少爷。根本没拿双肩包这种不够雅观但足够实用的东西。
她伸手去拉两只箱子,脑海里突然再一次蹦出来她的困惑:宋裕为什么要和她一起?
刚才宋裕把话题扯远了,还没有正式回答她。
“你不是还好奇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宋裕的声音突然随风而来,道出来她心里所想。
楚岁安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生出来了错觉,等手里的行李箱被人接过去以后才意识到原来宋裕也从车上下来了。
“我一个人就可以。”楚岁安下意识客气了一句。
“看吧,就是因为这个。”宋裕摊了下左手,他手指的动作像是在划什么很优美的弧度。
“什么啊。”楚岁安摘开被风吹进嘴里的头发,嗓音有一些含糊。
“你一个人也可以。你一个人当然可以。但为什么要你一个人也可以?”宋裕回头看她还停在原地,于是撤回来,将她手里的另一只箱子也接了过来。
“对吧,为什么你要一个人?”
他的声音在风里被吹得有些散,轻飘飘地就钻进了楚岁安埋得深深的内心。
什么啊。楚岁安突然有点睁不开眼。
宋裕。
你在说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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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吧,可能得辛苦你开一会儿了,我太困了,疲劳驾驶,容易出事。”宋裕给她拉开车门,然后自己把行李放在了后备箱。
风把他借来的迷彩冲锋衣吹得鼓鼓囊囊的,远处看他就像是一只得了白化病的乌鸦。
楚岁安目光被他的身影牢牢吸走:“你刚才在剧院为什么不睡一会儿?”
然后她想起来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连炮火声都没能叫醒她。
莱茵医生去世以后她总是做噩梦,梦里是鞭痕,碎肉,还有老人凹陷的双眼。
妈妈去世以后她开始频繁地出入战地,见到遍地的尸体,腐烂的肉,干涸的血。于是她再也不做梦了。只是开始失眠。
虽然心情上没有什么波澜,但是每当见到太多死伤以后她就会失眠,这基本上已成定式。她懒得去想这失眠代表了什么心理问题,反正没有影响她任何工作。
人的心理问题总是层出不穷的,但是疗愈人心不等同于剥洋葱,流点眼泪,就一层一层让你剥开了。
人心是那种流再多眼泪都看不透的复杂东西。
“说了啊,第一次见这么惨的场景,我睡不着。”宋裕两只手很小幅度地相互摩擦了一下,大概是在掸掉灰尘。
这种动作他做出来都有一种未经修饰的优雅。
“可是你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楚岁安钻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