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217)
在她讶然的目光里,他执着地与她对视,柔声说道:
“我说过,无论生死,我都会在你身边。你要找真相,我也会陪你去找,但……”
少年顿了顿,声音掺了夜风,清冷明净:
“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打算不去轮回了?”
沈今鸾心头突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里头酸涩的感觉渐渐晕开。
从前一心只想再入轮回。后来才发现,她在人世的牵绊实在太多,无法割舍。
只能割舍自己。
什么都不必说,贺三郎都明白。他凝视着她惨白的魂魄,垂在两侧的手指不由握紧直至发颤,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含着忧伤,看进去她低垂的眼,轻声道:
“之前,你是为了沈将军的遗骨,后来,是为了我们平反一事,一直不愿去投胎。”
“这一次,是为了他吧。”
她没有作声,他早就明白了。
藏在斗柜的那一日,他其实就察觉到了。
她本可以灭掉那个男人点燃的犀角蜡烛——只要,她想恢复魂魄之身,只要她想从他怀里脱身。
烛火一灭,她便会是梦幻泡影,在那个男人身下彻底消失。
不必与他唇齿相依,不必与他纠缠不休。
赵羡说过,哪个男人的阳气都有用。
可她只向他索求。
她亲口说,他是让她心甘情愿的人。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时候,他就知道,沈十一娘喜欢顾九啊。
贺三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侧着头,若有若思,神情依旧安静平和,像是无涯的夜空,笼罩四野。
“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会帮十一娘向那天子借来救兵,找到真相。但,请你一定,一定要去再入轮回。”
只要她能去顺利往生,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虽然没有十一娘他们那么聪明,但他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底。
她这一生,太苦了。
也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其他人的生死,和她的魂魄比起来,微不足道。
贺三郎扬起一个沉静而又坚决的微笑。
他大步往前,朝守卫森严的那一间房走去,一身衣袍猎猎作响。
还未走近,门口守卫的几柄金刀就将他拦下,摆手驱赶,道:
“什么人?”
天子亲卫,掌生杀大权,无论是谁拦驾,杀之不误。
贺三郎面上不见慌乱,按照沈今鸾的指示,直视这些带刀锦袍之人审视的双眼,拱手道:
“我求见当今天子,有要事禀告。”
“陛下在找的贺家三郎,是我的旧识。”
众人呆了一瞬,握刀的手都有几分不稳。
天子御驾亲临朔州,这个消息事关君王社稷,捂得密不透风,只有屋内陇山卫三名将领知晓。
这个陇山卫的小兵,如何得知。难道他们的行踪暴露了?
天子亲卫冷汗淋漓,先入房内,见元泓负手而立,凝望着惶惶灯烛。
“陛下,有人认出了您,称要面见天子……”
元泓眉头微蹙。
死寂中,天子亲卫埋首跪地,道:
“他说,他认识贺三郎。”
元泓眯起了眼,手臂一扬,袖间金龙如咆哮而来。
片刻后,贺三郎步入屋内,掠过严阵以待的天子亲卫,气定神闲。
他来到元泓面前立定,面上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就是十一娘嫁的男人,不过如是。
春夜里还裹着皮毛大氅,身形消瘦,长相还不如那个顾九英武。
可这就是天子啊,冷酷残忍,一语将北疆军钉死在耻辱柱上,让十一娘那么好的小娘子成了孤魂野鬼。
贺三郎壮着胆子,抬起双眸,直视天颜。
元泓同样也在注视着面前凛然不惧的少年,目光审视。
两道目光交锋,即便隔着帐幔,仍在锐利如薄刃相抵,仿佛能听到嘶鸣之声。
贺三郎想起沈今鸾的告诫,很快低垂下目光,卑躬屈膝。
元泓也收回了目光。
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跪在脚底,如蝼蚁一般,若非他有贺三郎的线索,他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他漠然地道:
“你是贺三郎什么人?”
贺三郎心中铭记沈今鸾所言,照着说道:
“我和贺家三郎是北疆军同袍,十五年前战败,一道为北狄所俘。月前我们北疆军残部被顾将军救出牙帐,自此就入了陇山卫之中。”
“今次他是跟着顾将军一道,陛下若要找他,请立刻派兵前去刺荆岭救援。”
元泓轻叩桌案,不紧不慢地道:
“你既知朕在寻他,为何现在才来禀明?”
欺君之罪,非同小可。
贺三郎面色不慌不乱,流露出几分悲戚,伏地道:
“我和他一道从军,一道被俘,生死相伴,情意深厚。之前我等叛军之身,如何敢面见陛下。如今听闻他在刺荆岭深陷险境,情势危急,请陛下恕我隐瞒之罪,出兵救他,之后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十一娘早就将所有问题都预想好了答案,教给了他,一字一句,滴水不漏。
众人皆知,沈氏治下的北疆军,部将亲如兄弟。他说了很多北疆军中的细节,还有被俘的经历,无比细致,一一都能对上。
说完,贺三郎余光望过去,只觉天子面上虽看不出神情,也不知信了没有,但一旁天子亲卫握刀的手似是松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