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良宵(152)
车里总共坐着的就没几个人,除了所长年过半年,剩下来志愿的青年几乎是所里的全部主干,屈小平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了这儿,所以大家都喜欢叫他小平哥。
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屈小平上台自我介绍,被风沙磨砺的黝黑的面孔,他笑的无比真诚,摸着脑袋以一个冷笑话的开场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叫屈小平,屈打成招的那个屈。”
当时台下爆笑,后面的新人也参照他的模版依次介绍自己名字的含义,书悦当时排在后面,坐了整整一天的飞机,她撑着下巴正打着盹,冷不丁看见台上的号码牌即将数到自己,一激灵什么都醒了。
站在台上,她有点超脱状态之外地眨了下眼睛,干巴巴地介绍了一句,“大家好,我叫书悦。”
也许是前面自我介绍的模版在她脑海里起了点印象,她忽然也想到一点有关自己名字的含义。
于是她开口介绍道:“大家可以叫我sherry,我的名字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有个人曾经用法语念给我听,告诉我这是亲爱的意思。”
她说完这句话就直接下台,堪称全场最简短的自我介绍,书悦插着兜往前走,其实只是怕自己呆的太久,有关他的记忆会更深刻。
回忆到这儿了,风刮的脸上泛疼。
书悦一边拉上口罩,一边后知后觉地说,“啊?你要撩的是我啊?”
所长轻飘飘来了一句:“咱们所里年轻的小姑娘不就你一个?这招式撩那些已婚的也不管用啊。”
这地方实在太艰苦了,大西北的最深处,信号常常失踪的荒漠,偶尔有的乡镇聚集,连路都很难走。
没有什么女孩儿愿意到这儿来,但有些法律问题的沟通,缺了女孩还真不行。
闻言,书悦勾着唇笑了笑。
她伸出手,刚打算扬起,视线瞥到空落落的无名指,放下去,声音陡然低了下来。
没什么所谓说:“不好意思,我已婚。”
所长睁大眼睛:“你不是今年刚要毕业?”
“对啊,这不是年纪刚好到了。”书悦笑的轻巧,语气也轻松,“一高兴,就结了个婚。”
她轻飘飘把话扔出去,没给人留继续往下问的分寸,好在大家都有距离,知道她已婚的消息,接下来一路屈小平老老实实一句玩笑话也不敢再开。
驶向沙漠深处的路途无端显得有点安静,书悦闭上眼静静休息着,她在心里盘算着今天要会见面的当事人,想着该用怎样的语气问出最有效的信息,给予他们最大的帮助。
这次的申请人是个年过半百的妇女,她的丈夫在工地上做小工,因为保护措施不到位不慎摔伤了腰腿,工地一分钱不肯赔,丧失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这位妇女不得已打通了县里的热线电话向他们求助。
考虑到她家里的特殊情况,所长决定带着他们亲自上门走访一下。
也算给书悦这个新来的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一踏进门,书悦就忍不住咂舌,破旧不堪的房屋,是最原始的砖土房,屋顶用几块石头压着薄薄的纸板,头顶挂着一个外接的白炽灯泡,勉强是个灯具。
因为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黑,所以屋子里也没舍得开灯,门大咧咧地敞开,将夕阳的余晖尽情揽进来。
这儿的昼夜温差很大,坐在窗户边,书悦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把肩膀上挂着的外套穿上。
刚拉上拉链,视野里递过来一个塑料杯,一只局促的手伸向她,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极为不安的神情。
书悦低头看了眼,这个过分破旧的房子,放在长条板凳上用来招待他们的几个一次性塑料杯倒显得格外突兀。
她看着冒着热气的白开水里飘着的几根旧茶叶,心里忽然就不是滋味。
“谢谢。”书悦接过去,低下头抿了一小口。
天逐渐黑下来,“咔嚓”一声,被拉下的白炽灯,屋子里终于摇摇晃晃闪下一点光亮。
书悦捧着这杯热气腾腾的塑料杯,听这个女人讲述有关她的一生。
结婚了,第二年有了第一个孩子,一个雨夜发了高烧,因为交通不便没能及时就医,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走向死亡。
后来家里的条件终于好一点,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她的丈夫开始没日没夜的干活,在今年,她的孩子终于考上大学,在即将走出去的人生当口,命运让家里唯一一个挣钱的人永远躺在了床上。
孩子的学费就在眼前,又要面临接下来丈夫一大笔医疗救援费,这个瘦小的女人感到无比无助。
她的诉求就是让工地赔钱,因为保护措施不到位导致的工人受伤,至少应当让她丈夫得到应有的救助。
但是占据一方的工厂哪里会理会她的诉求,包工头直接消失一个月,永远打不通的电话,紧紧关闭的工厂大门,没有任何人站在她身边,与此同时,医院一遍又一遍催促的缴费信息,还有一笔又一笔待支付的药单,几乎压得她喘不住气。
听到她说感到活不下,又因为有个争气的孩子而不得已坚持的时候,书悦叹了口气。
这其实就是普通人的人生,时常在吃苦,偶尔上帝又会掉下一颗糖,让你有活下去的希望。
简单了解了一下家里的情况,所长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但是他没敢打包票,只说,“回头县里得审核一下你的材料,大概7个工作日这样,等有消息了我让人打电话给你。”
“这些钱你先拿着用。”
所长不容拒绝地说:“别客气了,大人和孩子都等着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