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将离(101)
到万花堂,江玦大步流星地抱着人走进去,坐诊的大夫粗略一把脉就道:“喜脉而已,慌什么。去抓几副安胎药走罢,别耽误真病人。”
大夫极为不耐烦地赶他们走,江玦还愣在原地。
李灵溪静静地看他,竟也忍不住想看到他惊喜的神情。
没想到江玦脸上也不是全然惊喜,他说:“烟烟,对不起。”
云水门并非没有夫妇,但极少新生儿出世,那些成婚而不生子的前辈,自有秘药调理身体。
这一个多月来,江玦无论多意乱情迷都会记得用药。唯独最初的那一夜,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定是那时种的因了,江玦愧疚无比。
他不会知道,沈烟烟早就把他的药换掉了。
此刻他黯然自责,李灵溪松开他的手道:“你不想要!”
诚然,是李灵溪不想要,她只想打开深境之门,融金乌入体而已。完成这些,孩子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江玦把李灵溪带到门外,耐心解释:“我想要和你的孩子,但你还未解毒,身子不好,不宜有孕。”
李灵溪木然看着他,他又急了,“烟烟,我不是不想……”
李灵溪踮脚吻他,把他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我知道了。”
江玦深深地望她一眼,缓缓将她搂进怀里。
当夜风和气清,竹院温暖如春。
李灵溪在寝屋鼓捣针线,完成中衣的最后一针刺绣。那是朵金色长生花,针脚别扭粗糙,一看便知是初学者绣的。
虞地风俗,十月要寄寒衣。十月已经过了,但李灵溪闲着无聊,做了件中衣代寒衣。
搁下针线时,江玦在外唤她:“沈烟烟,你的银蝶跑出来了。”
这真是很奇怪的一句话,李灵溪不由自主地起身去窗边瞧。
天幕黑沉,竹下有流萤飞舞。江玦站在满天星辰里,玄衣轻飘,目光如冬阳温柔。
沈烟烟拿银蝶代流萤,江玦反其道而行之,似乎在对她说:这才是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
萤火向窗边倾泻,江玦也渐渐走到廊下,伸出双臂来。李灵溪足踩矮几,轻易越过窗台,稳稳落入江玦怀中。
点点繁星一样的萤火围绕着他们,恍惚间以为是夏夜。
李灵溪问:“天寒地冻,哪里找来的萤火虫!”
江玦说:“在水边做了结界,养了一个月。”
对江玦这种修炼大化自然法,强调顺应四时的天桑人来说,此举无疑是逆天而为。
李灵溪抬起手,一只闪烁微光的飞虫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说:“即便结界温暖,它们至多也活不过六七日。”
江玦从身后抱她,沉默片刻后说:“它们是见过冬天的萤火虫。”
也算世间仅有。
李灵溪目无定焦道:“我是见过人间的……”
魔女。
—
翌日午后,凉风习习。
江玦听到李灵溪的脚步声,搁下正拟名的笔。李灵溪凝眸一望,见他纸上写满了以“江”、“沈”为姓的名字。
江蘺,江蘺为佩,芳香化骨。
沈星河,天河坠晚星,千方动流光。
……
李灵溪略过这一眼,问:“新衣穿得怎么样!”
江玦笑说:“很好。”
他发现李灵溪在衣领后绣了一个长生印,于是有样学样,捧着白衣去华阳县的绣坊,请人家教他绣云纹。
绣娘们咯咯笑他:“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费这些针线功夫,想要什么样式,让娘子绣一个就是了,还是说……”
绣坊主停顿一下道:“公子尚未娶亲啊!”
江玦拘谨着,但还是诚实道:“这正是要送给我妻的衣裳。”
普通云纹与云水纹不同,江玦最后还加了一片玉兰花,代表他的木灵力。
过了几日,沈烟烟沐浴完,接过江玦递来的中衣,在水雾蒙蒙里看见蹩脚的云水玉兰刺绣,不禁噗呵笑出声。
“江玦,这是你绣的吗!”
江玦不答。
她把中衣递回去,指尖还带着水润,“如此珍贵的衣裳,怎能随意穿上身,我要把它藏好了。”
于是她就这样地走出来,把江玦看得眸底泛红。
万花堂的大夫说,前三月不可妄动。这就成了沈烟烟最大的趣味来源,她要不着半缕,在江玦怀里扮演水蛇,不厌其烦地看江玦郁闷又拿她没办法的神色。
江玦几乎每天早晨都是被她闹醒的,也几乎每日都要喝冷茶降火。
此时她又玩心大起,光着脚走到江玦面前。
江玦扯下浴巾包裹她的身体,叹息道:“消停些罢,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湿漉漉的双足踩上江玦的玄靴面,江玦突然觉得那分量前所未有的重,也许是承了两个人的缘故。
他抱起耍无赖的沈烟烟,艰难走回床边。
烛火点燃,跳跃着红光。
云水公子在灯下剪取一缕头发丝,然后取出兰花香囊装的那缕,一起递给沈烟烟。
他们没有主婚人,江玦说:“若干年后,烟烟自己就是那个婚姻和美的老人。”
这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是难以实现的奢望。
李灵溪不是沈烟烟。
她的婚姻是一场骗局,没有白头到老,和和美美的前景。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有成为老人的那一天。
倘若明年魔宗试炼,她就死了呢烟罗山上的生死,谁也说不准。
江玦凝望沈烟烟雾湿的桃花眼,温柔催促:“烟烟,用红绸带把我们的头发绑在一起。”
那条红绸特别长,做发带刚好合适。李灵溪把它在手腕上慢慢缠了几圈,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动手把两缕发丝系到一起,再绑上红缎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