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过速[破镜重圆](89)
而有的时候,陈朝予身上的那股执拗,可以说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
“你既然到了北城,总该回家里看看爸的。”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陈朝予终于转身看他,眼神凛冽更胜从前,毫不掩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可如果面前的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想要激怒他呢?
季枫泽仿佛听不见他的话,自顾自感慨道:“好大的雨。想起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的雨天。”
这样烦人、缠人又恼人的雨天,季枫泽遇见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麻烦。
而那一天,原本是他的十五岁生日。
陈朝予当然也记得清楚。
其实母亲对他所做的种种,他不是没想过求救。
可每当陈斯绮从寄宿学校放假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光,是她最为珍惜的时刻。
于是他每每将倾诉的话语咽回肚子里,对于身上莫名出现的伤痕和乌青,一概说是自己调皮、不小心摔的。
不错,他已经渐渐学会说话,但在家的时候,只会在阿姐面前说一两句,并不多话。
他不知道母亲对此是否知情,不过那两个字,他大约是永远不会说出口了。
看着母亲趋于正常,陈斯绮欣慰不已,越发觉得是上天终于肯眷顾他们一家人。
她万万想不到,母亲那些狂躁而扭曲的情绪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而已。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永远不会明白母亲为什么对于陈朝予会有如此浓烈的恨意,就连陈朝予自己,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意外得知真相。
他是母亲为了挽留父亲而强行诞下的失败产物,是这段婚姻留给她最耻辱的印记。
如果说陈斯绮代表着父母曾经相爱,那么他的诞生,从一开始就不被任何人期待。
徒劳无功的努力当然不会奏效,陈朝予满月的那天,父亲赶走了他们,将大着肚子的吴娩迎进了门。
母亲不肯要他,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将他留在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庄园里,仿佛这样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而吴娩,也就是季枫泽的母亲,抚摸着自己的孕肚,对他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把他丢到福利院去。”她轻飘飘丢下一句,想了想又对佣人强调,“越远越好。”
那时候,他甚至还没有名字,就被冠以私生子的名头,塞进了北城最偏僻的孤儿院。
陈朝予再次踏入这个所谓的“家”,是在陈斯绮去警校读书之后。
没了一月一次的收敛,母亲对于他的折磨变本加厉。
他忍气吞声,一忍再忍,明明拿到了实验中学的全免名额,母亲却仍然不肯罢休。她以死相逼,用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骂,逼迫他去见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告知这个无足轻重的喜讯。
陈朝予被赶出家门,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去执行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无处可去,一边走一边问路,从破败的城中村走到市郊,他花了足足三个小时。
暴雨毫无预兆从空中落下,淋湿了他的整个世界。
陈朝予如今身份尴尬,不好直接说明来意,只坚持要见庄园的主人。保安当他是个胡言乱语的穷学生,拒绝让他进入,却动了恻隐之心,让他在逼仄的角落躲雨。
陈朝予心中其实另有盘算。他又等了许久,直到一辆宝石黑的宾利穿越雨雾,车灯闪烁的光芒破开浓稠如墨的暗夜,沿着私家庄园的宽阔车道疾驰而来。
所到之处,车轮扬起的水花四溅,将原本就淋了雨的陈朝予再次浇得透湿。
或许是发现有人不怕死地冲了出来,车速终于放缓。在保安的大呼小叫中,后排车窗降下小半,露出一张妆容精致、保养得宜的脸。
而在气质雍容的女人身旁,则是个与陈朝予年岁相仿的少年,没骨头一样歪在座位上。
四目相对,少年眨了眨眼,脸上写满困惑的神情。
陈朝予并没有开口,但女人倏然收紧的眉心,代表着她早已洞悉他的身份。
车窗以最快的速度重又升起,在视线被隔绝之前,他捕捉到了女人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蔑和厌恶。
像路遇了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也只会有一脚踢开这一个结局。
下一秒。
车子扬长而去的同时,无数红色钞票从车窗缝隙喷涌而出,在疾风骤雨的裹挟下扑了陈朝予满身,像折翼而溺毙的蝶遗留在世间的冰冷尸骸。
这就是他们眼中的,他的来意。
一条走投无路,前来摇尾乞食的下贱野狗。
毕竟真正的缘由是那样朴素,简单到稍有城府的人都不会轻易相信。
陈朝予木然地站在雨中,满地散落的钞票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像座封死了所有出路的囚笼。
然而在保安撑伞赶过来之前,这尊一直静止的石像忽然动了。
他弯下挺立的脊骨,一张张捡起被雨打湿的钞票。有些顷刻湿透了,软趴趴地黏在地上,他掀开一个角,以十足的耐心缓缓揭起整张,又摊在掌心铺平。
这一次,保安没有催促或驱赶他。
眼前这少年能想开终归是件好事,毕竟尊严哪有求生重要?像先生和太太这样的家世,只要从指缝里漏出一丁点,就足够普通人舒舒服服过上很久了。
长时间浸泡在冰冷的雨水里,陈朝予刚刚积攒的体温迅速流失,身体几乎没了知觉,双唇也毫无血色。
他用微颤的指尖将钞票整理码好,全数递到保安手里,语气中竟然含着些许歉意。
“抱歉。如果后续给你带来麻烦,这些就当作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