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过速[破镜重圆](91)
……可以吗?
陈朝予不明白她为什么执着于借伞给他,除了她之外,好像从来没人在意过这种事情。
就连他自己,也学着不再在乎淋雨。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和困惑,当然更有可能是怕女儿在雨里待久了感冒,时鸢父亲硬邦邦地开口,替他做了最后的决定。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托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陈朝予沉默着收下,望着父女两人离开的背影,停在原地久久未动。
一个“谢”字在舌尖滚过,被微弱的心火灼得发烫,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暴雨浇注在透明伞面上,沿着伞骨汇聚成汩汩而落的水柱,模糊了陈朝予的视线。
他一贯是个极为自律的人,对于确定的安排从不更改,可此刻他却想着,定好的计划大概要推迟到明天了。
因为时鸢临走前心血来潮的慷慨,他不得不背负起对她的承诺。
她说,明天见。
也许只是客套话,也许她只是惦记着要回这把伞,但在万千猜测之中,会不会存在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
她还想见到他。
只是想见到他,无关任何多余的理由。
虽然听上去非常滑稽,但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希望他存在,独自捱过这漫长的雨夜就显得不是那么无法接受。
这世间的一切早已令他失望透顶,可凡事都有例外,总会有例外。
心如枯木,遇她逢春。
陈朝予盯着小猫伞的两只“耳朵”看,丝毫没有发觉自己与它的格格不入。
没了伞下的时鸢,身高腿长的少年擎着这样一把造型可爱的伞,违和感更重。
可他根本无暇理会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也不在意随之而来的窃窃私语。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别吓到时鸢。
她胆子很小,如果第二天来上学的时候突然得知噩耗,一定会不敢把伞拿回去的。
不知不觉中,他说服自己牢牢抓住了那一线生机,冒着不肯停歇的大雨,朝着与时鸢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把伞的存在显然很有必要。
陈朝予回到破旧的筒子楼时,雨水正从走廊的天花板往外渗,一点一滴落入下面承接的容器中。每一汪不算清亮的水泊,都倒映出他颀长的身影,又被不堪重负落下的雨滴彻底搅混,波光粼粼。
他走上遍布油污的台阶,路过被涂鸦覆盖的斑驳墙壁。锅碗瓢盆乱七八糟地堆在公用水槽里,让本就狭窄的走廊更显拥挤。
站在门前的那一刻,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陈朝予沉下呼吸,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拉开,有什么擦着他的脸颊径直飞过,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顷刻碎得四分五裂。
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侧脸后知后觉传来闷闷的钝痛,他伸手一摸,见了血。
母亲在生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女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叉着腰站在门后,睡眠不足导致的疲惫加上怒气,让她的脸色更差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一晚上没回,死哪里去了?和你那个喜欢在外面鬼混的爸一模一样!有本事出去浪,怎么没本事死在外面……”
怨毒的咒骂中含着各种不堪入耳的字眼,陈朝予已经习惯,不为所动。
他瞥了一眼被无辜砸碎的玻璃相框,照片轻飘飘地落在脏污的地面上,被水浸湿、泡软,很快就变得不成样子。
是张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曾经温柔美丽的母亲,和被他们簇拥着抱在怀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阿姐。
过去的他们才是一家人。
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简陋房子里,从来就没有属于他的位置。
只要熬过今晚。
如同破败棉絮一般纠缠不清的情感,就都与他毫无干系了。
陈朝予握紧手中的伞柄小心提起,维持在一定的高度,不愿让它沾染一分一毫的灰尘。
随着他挤进门缝,伞上积攒的雨水顺流而下,在水泥地面上曳出一道既深且长的湿痕。
他执意要将伞带进房间,就被母亲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她用力撕扯着伞面,眼珠因为过分激动而凸起,眸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你才多大年纪,就学着你爸在外面找女人?还敢把小浪蹄子的东西带回家里来?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不然你想都别想!”
死。
这个字眼始终在耳边徘徊,冲击着陈朝予脆弱的鼓膜。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什么?”
陈朝予不确定引燃他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他只是觉得,母亲的怨气不该牵扯旁人,那样污秽难听的形容也不该用在时鸢身上。
总而言之,他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力量。从未反抗过的他,轻易制住了怔愣的母亲,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将她强行带到了窗边。
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窗台之上,伸手轻轻一推,窗子就被狂风吹得洞开,连带着他的身形也站立不稳、随之摇晃。
雨水尽数倾泻进来,他眯起眼,向下望。
为了省钱,他们一直住在顶楼,高度合适,位置正好。
世界在他脚下张开怀抱,等待着将他彻底吞噬,化作潮湿而温暖的泥泞之下,一具渐渐腐烂生花的白骨。
窗棂拍打的绝望悲鸣混合着母亲惊恐的抽泣,仿佛象征着终结的最后一曲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