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过速[破镜重圆](92)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她口中念念有词，不住地摇头后退，哪有半点先前强势张狂的模样？

陈朝予悲哀地发现，脱离了儿时形成的刻板印象，现在的母亲只是个不再青春的干瘪妇人罢了。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逆的衰老痕迹，仔细看去，鬓角也多了缕缕白发。

她站在那里，和他差了一截窗台的高度，只堪堪到他的腰际。高下互换，他第一次站在类似审判的位置，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望着满脸泪痕的母亲，神情中没有一丝怜悯。

她死命地拖住他，似乎看出了他的决绝，生怕被他带着一同坠落，堕入那无望的死地中去。

或许直到此刻，陈朝予才终于意识到，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拿捏、可以被随意对待的孩子了。

就在刚才，他选择做出反抗，结果顺利到令人难以置信。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非得做到最后一步，才能获得解脱。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早该明白的。

“是妈妈不好，妈妈不是故意要和你抢的，你先下来好不好……”

不是故意的？

又是这句话。

但很可惜，陈朝予已经不会再信了。

“妈妈只是、只是……”

她自己都找不到恰当的词汇形容，突如其来的凝滞更显尴尬，陈朝予漠然地看着她绞尽脑汁的样子，像在旁观默剧里的丑角。

“担心！对！妈妈只是太担心你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夜……不对，你不应该是一个人……”

她的眼睛猛然亮起来，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

“你见到你父亲了，对吗？”

陈朝予没有回答，而无言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望着状若疯癫的母亲，打心底里觉得，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可怕的存在。

是一滩难以脱身的幽深沼泽，凡是陷进去的人，都终将万劫不复。

母亲是真的怕他一时冲动，呜咽着说个不停，陈朝予从她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她异常愤怒的根本原因。

“妈妈一直很怕……你长得越来越像他，骨子里流淌着他的血脉，到了最后，你会变成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妈妈就算是为了别人，也要看好你呀。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怎么忍心让一个可怜的小姑娘重蹈覆辙，走上我以前的老路？”

陈朝予突然记起，他曾经听阿姐粗略讲过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富家女和穷小子两情相悦的戏码，走到今天这样的结局毫不意外。

他没来由地想到时鸢。

多相似，多讽刺。

母亲的这番话成为了他的心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惧怕血缘的力量，担心自己会不受控制，真的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渣。

和时鸢刚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忧虑达到了巅峰。

彼时陈朝予背负着学业和经济的双重压力，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压力通常也是依靠时鸢来纾解，难得在一起的片刻时光，他从浅眠中惊醒，凝望着她熟睡的容颜，心乱如麻。

他不愿去想深层次的缘由，只是依循本能，想在她身上寻求更多安全感。

时鸢是被他的不安分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双臂自然缠上他的脖颈，主动凑到他唇畔吻了吻。

“怎么了小鱼？”

那些阴暗的想法根本令人难以启齿，即使面对最亲密的人，陈朝予也不愿透露半分。

他只是渐渐加快了速度，动作大开大合，像要将她完全嵌进身体里面去。

但时鸢足够敏锐，也足够善良。

敏锐到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不安，善良到即使是错觉，她也想将这种不安立刻抚平。

于是少女扬起布满红潮的脸颊，动情地回应他。

“我相信小鱼。”

“我喜欢小鱼。”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

没有直到。

话音戛然而止，陈朝予怕她再说出什么，简单粗暴地堵住了她的唇瓣。

真是要疯了。

死也要死在她身上，烂也要烂在一起。

他想，为了她，他会违背他的天性，忤逆他的本能，永久地和自私凉薄的基因做最原始的抗争。

可惜都是徒劳。

现在在她心里，他恐怕和他那个渣爹没什么两样。

不过那些是后话了。

听完母亲的自白和泣诉，陈朝予的第一感觉是荒谬。

太荒谬了，他和他父亲，根本就是从里到外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仅仅凭着那个男人的一点骨血，就对他的人生宣判了死刑，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往前是风雨，往后是阴霾。

是彻底离开，结束毫无意义和趣味的生命，还是放弃抵抗，任凭原生家庭将他拖回暗无天日的泥沼？

或许都不是。

那一刻，陈朝予蓦然懂了时鸢坚持要给他撑伞的理由。

没有谁生来就该经受风雨。

如果即将到来的风雨无法避免，那起码可以撑起一把伞。

如果没有人陪在身边，那起码可以为自己撑伞。

因为，他值得。

陈朝予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而泪流满面的母亲，看起来比他更加狼狈。

他缓缓蹲下身子，在令人难堪的寂静中，将母亲抓着他手臂的十根手指一一掰开。

无视母亲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他沉静地下了最后通牒。

“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短短九个字，划开一条界限分明的鸿沟。

他从未得到过任何疼爱和庇护，从今往后，也不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