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七门山路上禁用法术, 两人便只能不紧不慢地徒步走着, 但越向前走, 程阙的心底越察觉出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这条路, 似乎是通往无字室方向的。

七门占据一整片山, 地形复杂也极其辽阔，纵使是在七门待过五年的弟子，也未必能熟悉山路的每一处地况, 而程阙目前面对的便是这样一种情况。

他只知道两人大概是向山顶走，却从未见过这一条人迹稀少的路。

“弟子上下山一般都走向阳面有台阶的山路，那一片还有弟子的住所、授剑堂等一系列建筑。但是七门山靠阴一面却是人烟稀少，也没什么常来人的地方, 不过景色倒是好看得很。”徐瑾说道, “疗伤的冰泉也在这一片。”

两人走到目的地的时候, 程阙呼吸一滞。

当眼前的景象猝不及防撞入眼中之时，他满脑子里只能想出一个词：震撼。

他从不知道七门还有这样令人赞叹的地方, 周遭方圆十里几乎都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顺着山路的坡度缓缓起伏着, 像一片纯白色的波浪。

偶有夹杂点缀的, 是红白交错的梅。

若是他能自行选择, 倒真是希望能停留在这样一个宁谧的地方。

“在前面。”徐瑾带着他继续向前走着，直到步行到一棵极其茂盛的梅花树下。

满树的梅花雪白到与冰雪融为一体，风过时还有破碎的花瓣扑簌簌落下, 冷淡却并不腻人的清香夹杂着寒气钻进鼻息, 让人心跳都为止倏止。

梅花树的下方, 竖着一块朴素的木牌，一件七门道服，还有几根燃了一半的烛火，几株整理好的梅花，和一盏浓烈的酒。

这些东西显然刚放上去不久，木牌已经有明显的被多次擦拭过的痕迹，酒壶也像是新换的，上面只扑了极薄的一层雪。

程阙凝视面前的景象许久，随后闭紧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气在肺部横冲直撞，恰好将眼眶中的酸涩冲回得恰到好处，拳心紧握，指甲都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师兄，你……”

人心易改，七年的时间太久太长远，足够整个人脱胎换骨一番，记忆中再深刻的人都免不了随着时间逊色，沦落成岁月的傀儡。

程阙曾想过，或许自己死后，会有人愿意为他悲伤，愿意为他祭奠。七门的灵堂自己自然是不可能进去，在荒郊野岭或者只是床下藏着的一小块木牌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这一片艳丽的梅园对于心如死灰的他来说，甚至堪称奢侈。

可是他从未奢求，从未妄想，过了七年的时间，木牌前的酒依然温热。

“前几日.我还刚好来过。”徐瑾解释道，“是我听传闻说你还活着的时候。”

周遭静谧了几秒。

徐瑾忽然轻笑起来，细微的声音听上去却令人心寒，“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从你出事之后，我便一直明里暗中打探你的消息。这些年的时间里，说你还活着的消息简直数不过来，有人说你的魂魄游荡在玄山崖下害人，有人说你夺舍成了七门的小弟子，甚至还有人说你去岐剑做了长老……”

“可是我去了玄山崖，检验过七门的每一个新弟子，甚至常常去岐剑作客……还是没能找到你。”

“师兄……”

“这都是师兄应该做的，当时是我没照顾好你，在你境界不稳的时候闭关，也是我考虑不周。”徐瑾苍白地笑笑，“所以之后我都不太敢相信类似的话了，所以前些日子他们信誓旦旦传闻的时候，我就想，若是你真的还活着，一定会会来找我的。”

一.股愧疚感忽地涌上心头。程阙重生已经有半年的时间，可却如今才将这个消息告诉徐瑾，曾经以向言的身份有那么多的交集与擦肩而过，可程阙都没能特意去争取。

虽然他有他的苦衷，但他也让一直挂念他的师兄多等了这么久。

程阙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感受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对方孤身一人坐在雪原中，独自饮下那盅辣烫的酒时心中是怎么想的。

大抵与他前世被一剑穿心之时心如死灰的感觉是一样的。

徐瑾向来是情绪不外露的性子，说完话如今已然是一副垂眸沉思的模样，但程阙却胸腔剧烈起伏着，难以平静。

“我何德何能，你又何必……”程阙问道，“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徐瑾垂下眼，掩住眸底无边神色。

程阙缓慢走到木牌前坐下.身来，看着自己前世的衣物，神情有些恍惚。

他刚刚本身便喝了一些酒，如今酒劲后返上来，让他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他手腕略微颤抖着提起那壶酒，似是本来想喂进嘴里，却因为酒壶太满而不断向外洒。

噗的一声，面前雪地被酒水浸湿，醇厚的香气在梅花林中四处游荡。

他直接将酒泼在了地上的木牌上。

祭人以念，洒酒而谈。

抬头之时，却瞥见远处十分鲜明的屋角。

徐瑾瞥见他的目光，继而垂下眸子解释道，“那是师尊的屋子。”

程阙一愣，“他也知道这件事情？”

徐瑾注意到，程阙在称呼序沂的时候，要么用“他”，要么直呼其名。而在七门戒律中，按理说这是不允许的。

除非两人不是单纯的师徒关系。

要么关系更差了些，要么更深了一步。

只是他并没有什么立场来探问这件事情。

“他自然是知道的。”徐瑾答道，“这位置在无字室之后，本也该是师尊的地方，平时是不会有其他人进来看到的。”

他语气微顿，“当初，是我拜托师尊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