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巢(7)
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台风已至。
今天到此为止。该收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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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天全市停工停课,风雨太大,走失孩童的调查也自然暂缓延后。
我一天值班,一天休息。值班那天跑到图像控制中心,陪同事们一起看监控,没看出什么线索来。
休息的那天我躺在家里补觉,睡了一整天。
我做梦了,梦到我第一次碰上谋杀案件那时的事。
那时我还不在荡圩区,我刚毕业,被分到航江省另一个城市的刑警支队。
我在出租房狭窄黑暗的玄关里来回踱步,看着灰色的金属门。
我不想出去。不想离开这间屋子。
当时我和一个女孩合租,我们两个关系亲密,分享所有事情,拥抱着取暖。这间屋子是我们最后的巢穴,是我们抵御外界一切残酷冷雨的港湾……
但我知道自己应该出去。
那是我的职责,是我的选择警察道路后必须面对的东西。
我在发抖,拼着一股劲逼自己拉开门——
门后面不是公寓楼的走廊,是案发现场。
十五岁的雏妓坐在廉价酒店床上,浑身瘫软,勒住脖子的绳子仍吊在床头灯上,白色的枕头、被单,已经被血水和组织液浆染成诡异污浊的拼贴画。
她死去十多天了,杀了她的人临走前长包下这间房间,随后逃逸他地。
“天啊!靖芠!那是什么?”
室友的尖叫声从背后传来,我连忙回身想捂住她的眼睛,却发现自己还戴着警用手套,而手套上沾满血污。
紧接着,又发现我爱的人变成了那个死去的人。
我正扑在床边,捂着尸体的脸。那些脆弱的皮肉经不起我的触碰,一块块掉落下来,黏在我的手心里。
她被死亡浸泡太久。
血腥味已经腐化,成为一种刺鼻的腐臭,像一把尖刀抵进鼻腔划开鼻梁……
我惊醒过来。
那种气味……
啊,那种气味——
窗帘外透进天光和鸟鸣。
台风已经过境了。
我想用手抹一把脸,却又想起梦里的场景。我望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
这只手是坚韧的、有力的,干净的……
我把手靠在额头上,深呼吸了几次,感到心跳逐渐恢复平静。
好不容易摆脱噩梦残留的不快时,手机突然开始嗡嗡震动,一下子震得我脑仁锐痛。
我赶紧一顿乱摸,找到手机接起来:
“张叔?”
“靖芠,快来!那孩子的尸体找到了。”
05 腐烂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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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建强家里闻到的臭味来自于吴玖乐的腐尸。
不过,那具尸体并不是被藏在郭建强家里,而是在房子外面。
就在那片我以为什么都没有的绿化带里。
——关于草地的判断,是错误的。
从五楼往下看时,我以为是普通草坪的地方,其实是与芦苇齐高的景观长草。
而那个年幼孩童的尸体就被掩藏在长草之间,半陷于雨后湿软的淤泥中。
发现尸体的人,是住在 18 幢四楼的居民。
早上雨停后,他下楼去捡被风刮到楼底的晾晒衣物,闻到很刺鼻的气味,随手拿着晾衣杆到处挥了挥,扫开一片长草,看到了已经腐烂发黑的吴玖乐。
他被吓得跑到小区保安室,簌簌发抖语无伦次,最后是保安报了警。
我赶到的时候,张叔和另外一个刑警前辈正在讨论是直接联系殡仪馆,还是联系荡圩区司法鉴定部门的法医。
吴明远在哭,跪在草地里。
长草随风摇晃,抽打着男人的脊背和低垂下去的头颅。
一位警察正在他身边,一方面给予一些人道主义安慰,一方面担忧他情绪过于激动,扑到尸体上。
我跨过警戒线。朝里走了两步,脚就已经陷进泥土,被淹掉一半。
接连阴雨,这块靠近河岸的土地也变得湿润泥泞。
我再走两步,靠近望了一眼。
确认了那是一个孩子的尸体后,我无暇多管其他,拽着裹满泥土的腿走出来,跑到张叔他们旁边。
“还是应该让法医鉴定一下。”我说。
“看样子是不慎坠楼。”那位刑警前辈似乎不太情愿,“是否检查遗体,我们还是参考一下孩子家长的意见吧……”
我很焦躁:“二楼的郭建强抓了吗?”
“什么?”
“有必要带他回局里审一审。万一是他从强奸猥亵发展成了强奸杀人,这可不是开玩笑。他的房子也必须再搜查。”
“你有申请搜查令吗?”
“都什么时候了,这种东西之后再申请不就行——”
张叔顶了顶我的手肘,把我拉到边上。
“你那哥也是好意,你别太冲。”张叔摸了根烟出来。
他把烟点了,塞进我嘴里。
我不太好意思,长吸了一口,稍微冷静下来。
“还是有必要查。”我说。
“你为什么这么想?其实孩子不小心从窗户摔下来,这种事我们区里一年里没有十起也有五起,不少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