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46)
这是醉得很了。
一时陈全芳苓都上去扶。
芳苓道:“父亲真是醉了!这时候讲这样的伤心话!我扶你回去吧!”
父子三人一道离去了。
席上还是欢声笑语。
姚颂忽然掷了酒杯,猛地站起来,看着钟浴,朗声道:“聚散有时,天下无不散之宴,濯英姊,我这就要去了。”
这一日清晨时候,钟浴收着了姚颂亲自送去的礼物。
一枝插在玉瓶里的带叶的玉荷,全是白玉雕就,通体莹润洁净,无半点瑕疵。
这玉荷使钟浴想起姚悦。
也的确是姚悦的礼物。
姚悦每年都会在钟浴生辰的时候送荷,因为当年钟浴出生时,他正在碧庐,在钟拂的身侧,他知道钟浴名字的来历,知悉这名字背后的情义和期盼,在他眼中,钟浴和荷密不可分,看到她,就想起当年池中的那枝荷,以及身旁人说出那些话时的语气神情。他死了,再不能每年四月二十八折荷相送,于是送她一枝永不凋零的荷。
这一番心意,钟浴自然懂,无需姚颂多言。
姚颂也知道,所以他没有提这枝玉荷,只是说:“叔祖没有子息,临去前,他拉着族长的手,将我托付……他虽只提了我,但是他托付的人,又岂止我一个?我父早逝,祖父也不得长寿,若无叔祖……”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定定地看着钟浴,“可我也知道,若不是为濯英姊,叔祖断不会为我行至那般……我今次来,是为报丧,再者,是贺濯英姊生辰,今日过后,便要折返澜都,将来自有造化。”
“我甘心为濯英姊驱使,但有命,无敢不从。”
姚颂已经掷了酒杯,所以钟浴没有举杯,只是站了起来,看着姚颂的脸,笑道:“七郎,绿水长流。”
这就是作别了。
姚颂吸一口气,朝着钟浴深深一揖,转身大踏步而去。
如他所说,他自有造化,他是心甘情愿往那条路上走的,不必旁人为他忧虑。
阿妙跟着姚颂一道走了。
姚颂说那些话的时候,阿妙正在一旁。
阿妙知道姚颂是一定会走的,她早决定了要随他离去,所以她从来没有问他什么时候会走。不问,就不知道,她尚可以逃避——她心里充满了对前路的惧怕,还有对往昔和眼前的不舍,她知道自己不孝。
但她就是要走。
她不能接受自己将来只嫁给农夫,而且她爱姚颂。
她无论如何都要跟去。
她跪地恳求钟浴,她谴责了先前不知事的自己,希望钟浴可以既往不咎,成全她的念想。她觉着,只要钟浴提了,姚颂就会答应,不是说无敢不从吗?
钟浴是早窥到端倪,此刻并不意外,只是问阿妙:“你可想好了?”
阿妙认真地想了,摇摇头,“没有。”但是又说:“可我还是想去,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想去。”
因为这一句话,钟浴对阿妙产生了欣赏之情,愿意对她说一些真心的话。
“七郎衷心宦途,亲事大有文章可做,你未必能称心如意。”
阿妙道:“我已说了,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想去。”
钟浴就没再说什么了。
于是钟浴去找姚颂,阿妙去寻她家里人。
姚颂自然是应下了,陈家人在一起说了什么钟浴并不清楚,但阿妙最终是上了车。
陈白已退,姚颂既走,于钟浴而言,宴已经是散了,这时节人本就易倦,她身上又有不好处,于是便回了住处躺下。
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过去多久,身上的重量压醒了她,睁开眼便看见寒昼的脸。
此刻他的眼神是钟浴从来没有见过的。
嗜人的光,赤裸裸的情欲气、息,炙热压抑。
见钟浴醒过来,他并没有客气,反而更放肆起来,动作里带着强迫意味。
在钟浴眼里,他简直是发疯。
她几乎推不开他。
他就像当初那夜一般,在她胸颈处啃噬。
钟浴冷笑一声,整个人停住,任他如何,她只不动。
寒昼已经蓄势待发,她张了口:“我有孕了。”
四个字,引得寒昼发抖,就像冬日里被泼了一桶冰水。
钟浴却执起寒昼的手,人贴过去,语气缠绵:“你来呀,叫我瞧瞧你的本事。”其实是咬着牙在说。
寒昼一把推开了她,力气极大,推得她倒在榻上,人都摔得疼了,他又赶忙扶起她。
他一直在抖。
看着她,他的脸是苍白的,满眼的惊惶无措。
叫人觉得凄楚。
他并没有表现出喜色。
这与钟浴的设想不同,她微微蹙了眉。
“你怎么了?”
他忽然就哭了,没有声音,只是大颗的眼泪。
他一贯瞧着冷情,眼泪和他似乎不甚合宜,不过真哭起来,倒也十分动人心弦。
“究竟怎么了?”
他没有答,只是低头看她的腰腹,颤抖着伸出了手,才挨着,就像被针刺了手,猛地瑟缩了一下后落荒而逃,他愣了一会儿,而后整张脸伏到她的肚皮上。
他哭出了声,连带着他说的话,都是闷闷的,断断续续的。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泪水渗透衣裳,冰凉的感觉。
“到底怎么了?”
钟浴真的不耐烦了,可是奈何不了他。
他趴在那里,纹丝不动。
忽然,哭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