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65)
寒昼当然还是应好,见钟浴睡过去,缓缓起身走到屋外。那小女孩子坐在檐下乘凉,手里正摇一把蒲扇,见到寒昼出来,忙站起来,笑着喊了一声郎君。
寒昼望一眼日头,心里推测了时辰,转身低头对女孩子做了一番吩咐,女孩子搁下蒲扇,笑着离开了,寒昼又回到屋中去,挨着榻坐下。
寒昼不敢忘了钟浴的交代,不多时便要到门外看望一眼日头,以免延误时辰。
时值盛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又是正午,一丝风也没有,湿热交蒸,苦闷无比,鸟雀无声,蝉鸣却高亢,人处其间,难免心浮气乱。昨日这时候,寒昼行在路上,群山连绵,仿若没有尽头,又有噪声乱人心意,便是他生性沉稳,也是浮躁难堪。今日却不一样。比之昨日,今日暑气更盛,可是他此刻,竟觉着万分的安心,墙外之声如何喧嚣,也听不进耳里,只是因为有眼前这个人在。单是靠近她,望着她眉眼,心中便有无尽的欣喜,为她,再枯燥的事,做来也不觉乏味。
如此过去半个时辰,钟浴忽然睁开了眼,又缓缓闭上,然后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
寒昼说:“还早,可以继续睡。”
钟浴却摇头,“心有牵念,睡不好,不如不睡。”
这话在理,寒昼也不再多劝,站起来,道:“我去取水来。”
那女孩先前得了吩咐,这会儿早将一应用物准备得妥当,只等取用。
侍奉钟浴一事,寒昼早已得心应手,纵然久别,手下亦不生疏,钟浴深觉满意,春风满面,不觉骨软筋酥,抱着寒昼的腰不肯松,蜜糖似的在他怀里化开。
如此亲密缠绵,寒昼当然甘心乐意,也是抱紧了不愿放开,但终究还是存着理智,他顾念钟浴的身体,道:“先用些饭食吧。”
钟浴许久未进食,自然腹饿,不提倒不觉得,一旦说了,就再忽视不得。
“我好饿,你快去拿东西给我吃!”
寒昼很快取来了粟米粥和肉饼,用筷子碎肉饼时,寒昼对钟浴说:“这儿的庖人技艺粗疏,制不出佳肴,只是眼下果腹为要,你暂且忍耐,左右不会留滞太久,晚些我就叫人去觅名厨,不会委屈你。”说着便将一小块肉饼送到钟浴嘴边。
钟浴含进口中,只嚼了两三下便皱着眉头匆匆吞了下去。
真是好难吃,只有盐味和油气。
钟浴也是吃过苦的人,却不会没苦硬吃,当即再不碰那肉饼,只喝粟米粥。
粟米粥倒还好,加了红枣,有香甜气,钟浴吃了一整碗,寒昼见此才算放了心。
用过饭食,寒昼又取水给钟浴漱口。钟浴见他为己里外忙碌,心中欢喜,以手支颐默默地看他,笑道:“你如今这模样可真是顺眼,我瞧着很喜欢,我对你别无所求,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就好。”
寒昼觉得是受了夸赞,心下宽慰,执起她两只手,两只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她的手背。便是在碧庐,这样温情的时刻也是少有,他真的是心满意足了。
不过好梦由来易醒,钟浴毫无预兆地推开他站了起来。
寒昼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钟浴笑道:“儿女情长消磨志气,我是有正事的人,消磨不得。”
话里意思,竟是把寒昼当成了丧志之物。
寒昼对钟浴爱逾性命,便是听见这样的话,也并不觉男儿气概受损,半分怒气也无,且还要笑着问一句:“我真成祸水了?”话音中有荡意。
钟浴拍了拍他脸,调笑道:“若不是受你迷惑,我怎会万里迢迢过来?不是祸水又是什么?”
寒昼听了,低头久久不言语。
钟浴以为他生了气,双手捧起他的脸,嗔道:“不过是玩笑话,怎么还当真呢?别气了。”
“没有生气。”寒昼抬起头来,微笑道:“你将我看得这般重,我高兴尚且不及,怎会生气?”
钟浴问:“真没有生气?”
“没有。”没有半分犹豫。
钟浴听了笑起来,又问:“我这般看重你,你可心存感恩?”
寒昼答:“自然是感恩的。”
钟浴目中浮现柔情,轻轻抚弄手下的面旁,问:“人都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既承了我的恩,当如何报答我?”
同她表白衷心这事,寒昼向来不厌其烦,“我早说过,便是我的命,你想要,我也甘愿双手奉上。”
钟浴听过,庄言道:“命既给了我,便要听我的话,先前的事我不再计较,只和你谈以后。”
寒昼立时道:“无有不从。”
钟浴问:“若有违逆?”
寒昼立指誓天,“叫我粉身碎骨。”
钟浴抬手去掩他的唇,投在他怀里,轻声道:“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我只要你活着,长久安然地活着……”
寒昼离了朱煜处后,魏震也没有再留,甚至礼不行,一句话未讲,转身忿忿走出。
朱煜看在眼里,心道:“这何止差了一星半点?”
魏震可不会反省己身,他一心找父亲告状,势必要把讨厌的人从自己家里赶出去。
魏越早就起来了,他也是没有睡,睡不着。结果不会有疑议,可是免不掉挣扎,天亮之后,心境倒是平和许多。
倘若事实真如钟浴所言,他决计不会再有机会,也罢,可省却许多心计,再者,世事无常,他也未必能够如愿,投名挣功勋未尝不可,且钟浴是旧识,又亲自前来拉拢,想来对他十分看重,不会委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