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66)
既作此想,片刻间,已将自己说服,当即起身,穿戴完毕,厅堂里静候钟浴消息。他以为钟浴当同他一般心切。
可是久候不至,早晨的清气散去,浊气上升,天气热起来,杂声渐起,他的心便不似先前宁静,思潮起伏如海。
他甚至想,也许是钟浴有意压他,消磨他的耐心,心一旦乱了,行动难免要失水准,一着错,满盘皆输……他深知钟浴的心计手段,不敢疏忽大意,同时又想,她现今便对他有所防范,将来呢?该是何等情景?毕竟时过境迁,隔了十多年的岁月,昔日旧情,如今不知还有多少,眼下她又有了新的倚仗……
值此胡思乱想之际,魏震大步走进厅堂,靴声橐橐,自是惹人注意。
魏越瞧见爱子,心不由得定了定。
这不是他亲生的孩子,是恩人的遗孤,交到他手里时,尚在襁褓之中哭泣,他亲手养大了他,一十六年,不是亲子,胜似亲子,恐他委屈,他甚至连一个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只一心守着他。
这孩子很叫他满意,只是性子急躁,脾气又太大,虽说年纪还小,可到底不成样子。
魏越每见他发怒,都免不了一番教训。
“你又忘了我的话,我是如何教你的?为什么总改不了?昨日你见了严二郎,难道他还不能成为你的样范吗?”
魏越教导魏震的时候,魏震都会收敛了脾气认真聆听,虽然事后未必会改,但听训时的心却是十足诚恳的。
前头几句没有问题,他虚心受下,后面的可不得了。
“不要跟我提他!”魏震瞪着眼睛大叫道,抿紧了嘴,只用鼻孔出气。
魏震经常会忘记自己养子的身份,并不怕同魏越顶嘴,因为在他心里,父亲和他是最亲密无间的父子,亲父子。
“怎么了?他开罪你?”魏越心中疑问,他可不觉得那如高山一般沉稳的年轻人会开罪魏震。
那不是个凡人,虽然未必比魏震大了几岁,可同他比起来,魏震的确就是个小孩子,他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纠缠?
谁料魏震却笃定地说:“是!他就是得罪我了!”
魏越顿感惊奇,“他怎么得罪你的?”
魏震讲出了自己的愤怒。
“他竟然同我炫耀!我一定不放过他!”
魏越问:“你说他是柳、钟……柳郎的丈夫?”
这句话提醒了魏震,他撅了嘴,说:“谁知道呢!我看未必!如果是,怎么她不和我们说呢?”
魏越大约明白了钟浴迟迟不来的原由,觉得好笑,甚至笑出了声。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上头来,原来真是他胡思乱想,不过也不能排除钟浴是有意为之,还是多留心的好。
魏震不明白父亲心里的千回百转,他只能看见父亲笑了,他很是愤怒,“父亲笑什么?”
魏越这才想起要安抚儿子,便反问他:“你又是怒什么?”
“我、我……”
魏震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脸红得要滴血。
“你也喜欢她?”魏越直接挑明了说,他是真觉得不可思议,“她年长你几岁?似乎是……十岁?你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十岁怎么了?”魏震梗直了脖子,“她并不是我的亲戚,我怎么不能喜欢她?不可以吗?她生的那般美,人又好……”
怎么不可以?当然可以,只是……
“她已经有了人了,且不知比你好多少倍,任凭你再喜欢她,有什么用呢?”
“我没有不如他!他比我年长,多见了几年世面而已!我到他这年纪时,未必就比他差了!”
“好!这话不错!”
魏越不觉得被钟浴吸引是错,他认为可以理解,他是支持魏震的,只要魏震能有本事赢得钟浴的心。
这是一件好事。
“你若想胜出,就须得上进,你说是不是?”
第87章
钟浴心里记挂着她的大事,是以并没有和寒昼缠磨太久,几句话说过,便要叫人去找魏越来。
寒昼觉得不妥,“此地魏公为主,该你我前去拜见才是。”
钟浴道:“我知道,可我就要他过来见我。”
寒昼不解,因为在他看来,钟浴其实是很有礼的人,只要她想,待人接物一途上,旁人断挑不出她的错处,今日如此行事,摆明是她不想守礼。寒昼不明白她不想的原因,于是开口相询。
钟浴扬眉道:“因我在他面前颐指气使惯了,做不来低声下气,所以当然是他过来拜见我。”
寒昼还没见过这样的钟浴。他眼里的她,有时是成熟的妇人,言笑嗔怨皆见风情,有时又是稚拙的孩童,烂漫天真惹人爱怜,都是极动人的。今日所见,则是另一类风神,少年恣意,气度飞扬。他心中轰然生出一股妒意。他见到钟浴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套上了壳,并不虚假,可是冷漠孤寂,他并没有见过少年的钟浴,那时的她该是何等风采?这些人都认识她,且对她很是纵容,他们对她的感情,并不是一种屋乌推爱,而是诚心地将她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当年在这片土地上,她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尚在思索,魏越已经走进了门。
见寒昼在,魏越并不感惊讶,从容地微笑点头,而后便看向钟浴,道:“我来了,你有何吩咐?”
钟浴笑道:“吩咐没有,只是要问你,目下可有了决断?”
闻言,魏越摇摇头,苦笑道:“依你看,我可有别的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