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67)
钟浴道:“你自然有许多路可走,只是唯有我指给你的这条,才是光明坦途。”
魏越长叹一声,黯然道:“你比我高明太多,你的话,我自是不疑……”不过话锋一转,又道:“只有一事,你须得为我解惑。”
“何事?”
魏越看了一眼寒昼才道:“太尉怎会是你祖父?”
这是极关键的一点。魏越若向齐敬投诚,钟浴就是他二人之间的纽带,这根纽带可牢固?如果不够牢固,他要承担的风险可就太高了。钟浴得是一个有份量的人,这一点他必须确认。
这一点寒昼也很好奇,钟浴怎么会和齐氏扯上关系?倘若她真是齐氏的子孙,当初怎会和高氏闹到那般境地?
钟浴也是先看了一眼寒昼才开口:“他确是我祖父,你无须忧虑。”
魏越默了一会儿,道:“想来是有一些故事在。”言外之意是想钟浴把这故事告诉他。
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他想听,告诉他也无妨,他已经开了口,再遮掩,倒显得她不真诚。
“我同我父亲姓,我父亲同我祖母姓,至于太尉,他的身世,你应当有所耳闻,无需我多言。”
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昔日钟氏得国,几代励精图治,朝政清明,四海升平,庶民安居乐业。建设需要数代,毁坏却在朝夕。年轻英明的君主猝然离世,他的继任者实在太过年幼,君弱臣强,如何不起动乱?权力斗争是你死我活。
中阳齐氏,百年望族,累世公侯,如此庞然大物,却是什么也留不住。
只有一个才出世的孩子,被忠心的乳母裹在怀里,靠钻墙洞才得以保下一条命。
这孩子十七岁时,他长大的地方,一户人家娶亲,欢天喜地之际,他带剑闯入,主人家老小十五口,无一幸免,因为这家人曾在他年幼时将他的养母,救他出生天的恩人,欺辱至死。完成了复仇的壮举后,他北上从军,此后声名鹊起,天下无人不知,后来更有公主下降,如今更是连皇帝也做得了。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最初从军,只是为妻儿。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深爱的妻子,竟是那样一种身份。
“男人都是负心薄幸之徒。”
“女人也有心狠的。”
“两败俱伤罢了。”
“任凭他如何后悔,也是无计可施。”
“幸好还有一个我,不然他可怎么办?”
说毕,钟浴看向魏越,问:“如此,你可还有顾虑?”问过,换一副语气,谆谆告诫:“我岂会害你?若不是念着旧情,任由你在此地为匪就是,我何必过来这一趟?”又说:“我当时赠你兵书,可不是想你今日在此做贼寇。”
钟浴不仅救过魏越的命,还送过他兵书。书是钟浴自己用过的,上头许多注释,还有她读书时认真写下的感悟。魏越原先只是匪,熟读了那本书之后,他就可以做名将。正因为他是可塑之才,钟浴才肯将如此珍贵的东西赠出。赠书的时候,她就告诉他,将来他一定能有所作为。于魏越,钟浴有再造之恩,她是魏越命里的贵人。
魏越向来知恩图报。
何况这不仅是要他报恩,还是贵人又一次的抬举。
于是魏越五体投地,肃声道:“任凭驱使。”
形势紧急,事既了,不必再留。
去前,钟浴做了安排。她不要魏越随她去,而是叫他前往朱煜的驻地接管,并嘱咐,就地隐匿,除非遇敌,否则不必动作,只需秣兵厉马候命就是,钱粮之事不必忧心,自有她来周全。魏越自是无有不从。
魏震却心有不满。他不愿意随父亲去,他想跟钟浴走。
钟浴不知道他的心意,觉得很奇怪,“怎么要跟我走?不要你父亲了?”
“不是,没有……”魏震红着脸,手指不住地在树皮上抠弄,话讲得支支吾吾:“我就是想……”想什么,却不说了。
这时候,魏越笑着走过来,替儿子把话说了:“他想跟着你去见世面。”
钟浴问:“见什么世面?”
魏越想了想,说:“太尉治军严整……”
钟浴听了,发起笑来,“若是为此,我不很明白,他自小跟着你,梁通还没有叫他见过世面吗?”
这话可不差,所以魏越的话说不通,他也就不再说。
魏震的脸憋得更红了。
他这样子,使钟浴生出了一些正确的猜测,毕竟实在见了太多。她没什么想法,所以当即对魏越道:“还是你亲自管教吧。”说罢转身离去。
魏震年纪还小呢,见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甚至抽起鼻子来。
魏越抬手在儿子的背上拍了一下,笑着道:“我和你说过什么?”又恐魏震真伤了心,低声哄道:“别气馁,来日方长嘛!到时叫她刮目相看,这会儿你便是能围在她左右,也得不到好处,何必呢?”
魏震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也就听了他父亲的话,不再伤心,而是想着将来要如何一鸣惊人。
钟浴不要魏震,却要寒昼,她要寒昼一定跟她走。
寒昼却有顾虑。他毕竟是朱煜的部下,在朱煜帐下许久,极熟事体,朱煜离不得他,这才无论到何处都带着他,他在朱煜处是真正能做事的。朱煜那里需要他,齐竟处却不一样,他不知道去了能做什么,那是从来不缺人的去处,哪里有他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