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68)
他把这些有理有据话讲给钟浴听,钟浴却不管。
“不是答应我会听话吗?难道你不想和我共处?”
寒昼无法反驳,只得束手就擒。
三个人向西北行了两天两夜,第三日拂晓时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河看见了广袤平原上一望无尽的军帐,此时朝日初升,照得碧绿的河水仿佛镶了一层金,河水流动,金光不住变化,壮丽无比,河对岸,乳白色的炊烟自营帐间袅袅而起,在高空联结成幕,偶尔有飞鸟穿过烟云,缥渺的一点,留下的尖唳却清晰,刺进人的耳里,久久不去。
河边有渡口,船桨皆在,只是没有摆渡的人,当是惧怕大军威严,早已逃了。
船不算大,只能容一人一马。
仔细查检过,并无问题,赵喜率先牵马上船。小半个时辰后,他上了岸,不过并没有立即回身去接钟浴和寒昼,而是向大军营帐走去。又小半个时辰后,岸边出现了许多人,不多时,水上漂起了船。
一来一回耗费许多时候,待钟浴和寒昼上岸的时候,日头已升得很高,平原上已经没有大军的踪迹。
不过岸边有一个齐宜。
他是受命来接亲姊的,心里很不情愿。他没法把那么一个人当自己的阿姊,而且就是因为他,寒昼翻身成了他的姊夫,他怎么能不怨?
姊姊不想要,姊夫更是敬谢不敏,可是好朋友不一样。
见到了,喜得连话也讲不出来。
还是寒昼先开口,“宜奴,许久不见了,你诸事都好?”
“我好得很!”齐宜大声道,“你呢?我只知你在险恶之地,却不得你的消息,真是日夜悬心……你也诸事都好?”说着,情不自禁就要上去拥抱这分别许久的亲密朋友,却忽然听见一声冷哼。
这冷哼自是从钟浴口中发出,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时候扫齐宜的兴?
齐宜不喜欢钟浴,钟浴难道就喜欢他了?
钟浴从来没受过冷待,齐宜却敢给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脸色看,不过她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也就不和他计较,可是他当着她的面和寒昼勾勾搭搭,这就不能忍了。寒昼朝钟浴看过去的时候,钟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讲,牵马走了。
寒昼当然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她不高兴,怎么能放任她一个人走?当然是赶忙去追。于是向齐宜笑了一笑,牵上马急匆匆去了。
等到齐宜回过神,僵硬转过脖颈再去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并驾走出了好一段距离。
齐宜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的好朋友已经被人夺走了。
“妖妇!”
齐宜破口大骂。
第88章
日中时候,大军停驻。
齐尚四处查看了一番,见无事发生,便回到齐竞的马车里。
齐竞腿上有疾,早不能骑马,出行只能靠马车,且总是颓坐一角。
齐尚每每见此,心中都甚为酸楚,他顶天立地的父亲真的老了。
齐竞听见声响,睁开昏沉的眼,看过去,见到儿子,嘶声问:“是出了事吗?”
齐尚掩下伤心,强笑道:“并没有事,只是过来看一眼父亲,车上躁闷,父亲可要下车透气?”
齐竞摇了摇头。
齐尚没有再说话。
忽然,齐竞又开了口,问:“濯英可有消息?”
齐尚闻得此言,一掌拍到额头上,懊恼道:“我是热昏了头!忘了同父亲讲,早接到禀报,濯英今晨已到了附近,只是为河水所挡,一时不得过来,那时大军已陆续起行,我便只派了宜奴去迎,想必这时他们姊弟已经会面,父亲今日一定能见到濯英。”
齐竞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齐尚也是笑,不过只是脸在笑,心里却叹息。
齐尚年幼的时候,只同母亲亲近,因为父亲总是见不到,见到了,也多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人很难生出亲近的心,他想,父亲是不喜欢他,有一回,他把这想法说给母亲,母亲听了,严厉地呵斥了他,骂他胡说,他第一次挨骂,吓得一动不动,母亲也吓住了,急忙把他搂进怀里,温声安抚他,他是父亲唯一的孩子,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他?讲了一遍又一遍……那时候他还很小,却能瞧出来,母亲说那些话时的不正常,很慌,而且急,面无血色,神不守舍……那话其实是她讲给自己听的,她不是安慰他,而是安慰她自己,不过那时他还不懂,他只觉得害怕,他隐隐约约地觉得,都是父亲的错,是父亲害母亲如此。他开始怨恨父亲,他不管他的父亲为国立下多少功劳,因为他只是儿子。
他第一次见父亲对他笑,是他成婚那天。他娶到心爱的人,一见即钟情,为她做下许多没头脑的事,好在她也是真心喜欢他。娶到她,他真是得意。宴宾客的时候,他四处敬酒,父亲却捏了酒杯去找他,还向他敬酒。父亲笑着祝他琴瑟永年,而后仰首饮尽了杯中酒。父亲说话的时候,笑容平静,可是情意深挚,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刻他原谅了他的父亲。
后来,他的妻子死了,他留不住她。母亲成了仇人。他简直没有办法再活。
是他的父亲出手救了他。
父亲担起了自己为人父的责任,教导他,日复一日地开解他。
积日累久的相处使他探清了一切悲剧的源头。
原来母亲的任性不单害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