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439)

门童殷勤地替温离摘掉靴，换了室内干净的鞋，里头安静得像没人似的。他绕过屏风，长桌左右坐了好些人，个个穿的是锦衣绣袄，他左右都看看，一个不认识，除了坐桌尾的那位，穿朴素圆领袍子，坐姿端正得不行的人。

席间一时鸦雀无声，人神情都愣愣的，似乎在他脸上看见了什么使之惊讶的东西。

“我这是要坐哪合适？”温离眼勾着抹笑，几分调侃地打破怪异的氛围，他目光游荡接着有目的地定格在了桌尾，某位熟人的对座，“首位的座不知是留给哪位显赫贵人的，不敢唐突了，我就坐这罢。”

话毕，席位上赴约的人像魂魄归体，一下沸腾般地站起身相迎。

尤其坐最前头二位的留着撮八字胡的男人，殷切道:“不不不，李爵爷您要坐这处，特意给您留的。”

“是啊，您得坐咱们前头，后边的位置哪合规矩……”

温离看他们热情似火的你一言我一句，唯独末尾位置的老熟人只站着身，嘴唇抿成一条缝，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开玩笑的，我哪能坐尾巴呢。”他扯唇角笑得傲，晃扇儿朝里的座位走，“要不不折煞各位了。”

在座的依旧满脸笑容，供着温离就像供个佛，直到人掀摆坐定下来，他们才敢纷纷坐下。

斜对面的八字胡男人赶紧抢过丫鬟的活给温离倒酒，巴结地介绍自个的身份，“草民姓程，单一贺字，做的粮食生意，今日能见李爵爷真是三生有幸啊。”

温离瞧酒水淌进盏里，程贺才说完就有人接上，轮番报个名。他举酒盏，浅浅嘬着酒，慢慢地品。听着声音越来越往桌后去，到了最后的位置便停了。

雅间突然静得奇妙。

温离终于将放在酒盏的眸光觑向门那头的长桌末尾，商贾们神色各异，他笑问：“他又是谁？从我进来就见他兴致不高的样子，不如你们一个个报家门的积极。”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更一万，把任务过完。

◇ 第243章 暗度陈仓（五）

各位都听得出李鵺此话问的是他们，而不是始终缄默不语的北都侯。尽管李鵺话里夹着羞辱，却不得不接着，谁叫是皇帝眼下的红人呢，攥着数不清的身家，银锭砸下来都能砸死在场的所有人。

程贺看眼色说话，回道：“他乃南晋送来的质子，北都侯梅……”

“原来是北都侯啊。”温离两眼精光，截断了程贺未讲完的，也撑桌起身，缓步过去，不顾齐齐投来的探寻，上上下下地打量颀长的身姿，“瘦了些，脸也苍白，是侯府伙食不好么？连主子都养成这惨淡模样。”

梅鹤卿就风轻云淡地立着，任凭眼前的“李鵺”将他像物品般端详，见着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更戏谑了。

李鵺的举止叫程贺怔了怔，看样子李爵爷对北都侯有些别样的兴致，“正是的，李爵爷。”

温离讪笑，“我说怎么方进来就瞧着这人和你们不像一路货色的。”

商贾们一听脸色微变，听闻李鵺性子跳脱，一张薄唇歹毒，少给人面子，今日一见，果然恼人得很。

席上落针可闻，谁也不愿往下接，“一路货色”到底不是什么好听的，冲着脸就形同一巴掌。

“李爵爷。”正这时候，一直未开口的人开口了，彬彬有礼地向温离作揖施礼。

温离忙伸只手扶住行揖的手势，惺惺作态地说：“欸，怎能让侯爷给我行礼呢，按爵位，也是我给您问安才是。”

手规矩地收回来，也学着梅鹤卿作揖，礼态甚是潦草，“在下李鵺，向侯爷请安啦。”

这里坐着的都是脑子精明的，看出来李鵺是在拿北都侯寻开心呢，揖行得是半分尊敬都没有。

北都侯不可能没看明白，偏偏还是伸手扶了把，像个回事地道“免了”。

搁这席位的安排就晓得雅间里除伺候的丫鬟，没人把北都侯当回事。

商户在北楚本就不比在其他国家受待见，到了只会舞墨的文人骚客眼底也不过是投机取巧的“贱商”，而此时此刻，北都侯竟连“贱商”也不如。

明眼人只靠意会，李鵺偏就装瞎子，反手逮住梅鹤卿扶来的手，轻浮地用指腹摩挲手背的肌肤，和落下的雪瓣似的冰凉，“既是侯爷，岂有坐最后一位的道理？你们也不怕怪罪。”

李鵺在占北都侯便宜，好几双眼睛盯着，他放肆得紧。

程贺见李鵺要把梅鹤卿往陆赟的主位上带，赶紧出声解释，“慢着，李爵爷。”

“怎么了？”温离顿步，敛容睨去。

“李爵爷您莫怪我打岔，咱们玄都商会是有规矩的，席位的排序按家底来，侯爷虽说近两年入了生意，挣得也确实不多……”程贺神情作难，讲得很清楚委婉了。他得拦着李鵺，不然遭罪的还是他。

温离恍然大悟，“啊，原来还有这么个规矩。那鄙人初来乍到，没在都城挣得一两银子，想来也是没资格坐陆老板对座的了。”

陆赟攒的局，那空出的顶头座位非他莫属。

程贺一听哪敢让李鵺如此误解，担心小心眼，往后本就要对着张毒嘴，要在这事再添堵，他恐怕行商路上是如履薄冰了。

“误会了李爵爷，论家底自然是实打实的，不单算在一处的生意。”

温离朝北都侯转眸，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松了手。

梅鹤卿微蜷着指节，垂下藏进了宽袖中，隐隐握成拳头。

“侯爷不是与萧家结亲么，有怀安郡主顶着，家产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