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尘(500)
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易上鸢听不懂这些话里的意思,可却根据这个声音选中了一个角落里的光球,缓缓走进,沉思许久,随后,伸出指尖触碰了那个泛着白光的光球,白光在眼前骤闪,她见到了一个与自己所在完全不同的天地。
天地间没有妖魔的存在,没有修士灵气,人乃是万物之尊,惟天地万物之母,惟人万物之灵,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那不再是一个天地不仁将万物当做刍狗的世道,礼乐祥和,制度严明,知礼义,守仁心,活的惬意自在,某种意义而言,皆是平等,不再受修士压迫,不再为活着担忧,不因灵力而屈从。
修士不再凌驾于常人之上,妖魔不能随意主宰他人性命,生而为人,都能有活着的权利,人与天地同生,才因是万物之首。
比起断七情,灭六欲,再羽化成为天地尘埃的一部分,湮灭众人,无人在意,做人皇主宰世人,统领万物,打造一个以人为尊的盛世天地,名留青史,世世代代,千秋万代,被人铭记,岂不是更有意义。
旁人穷极一生所追求还未见成功的成仙之路,她易上鸢并不需要,她就要这天地以人为尊,要这世道颠覆重组,要成为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将记忆收了回来,易上鸢嘴角上扬,看着面前的一排灵位,语气极轻的自语,“旁人都说我疯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做什么,师父,师兄,你们且看着,看着我如何颠覆这天。”
说罢,她缓缓起身,虽满头白发皱纹满脸,可一举一动却并无半点老态龙钟的痕迹,站在天一峰眺俯瞰整个万象宗,衣袂纷飞,已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魄。
栖息在树枝的青色翠鸟歪了歪头,像是对眼前的画面感到不解,用鸟喙梳理着羽毛,随后扑腾着翅膀快速飞走,穿过山林,越过草海。
“咻——”
一块石子从树枝缝隙中飞快打来,动作极快,力度极大,不偏不倚正中翠鸟的脖颈,直直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上。
石子飞来的尽头,商阙一身黑衣靠着树干,一块面目狰狞的夜叉面具挂在脑袋侧面,他垂着眸,右手往上丢着石子又快速接住,眼神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数道黑影快速飞奔而来,在商阙面前齐唰唰跪了一地,脸上暗紫色的魔纹面部全身,最前头的那魔修出声道:“护法,都准备好了。”
“万象宗那群弟子呢?”
“空蝉谷的人盯着呢。”
石子稳稳落在掌心,商阙抬眸深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漆黑无光的山林,语气阴冷无比,“我倒要看看,易上鸢这一次靠什么赢!”
一群人在山林间穿梭,眨眼便消失不见。
夜色浓重,乌云遮挡了昏暗的弯月,唯一的亮光都变得微弱,整个天地漆黑一片,安静的透出几分诡异。
而此时,在阳门镇的一间客房里,晏南舟坐在桌前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横放在桌上的同悲剑,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可目光太过深沉,总给纪长宁一种这人透过剑的伪装看到了她的错觉,以至于身处剑中的她垂下眼眸,不太敢同这人对视。
“师姐……”好一会儿,晏南舟才语气极轻的出声,与此同时,指腹温柔的从剑鞘上的花纹拂过,“这些日子,我总会想起在山间陵的时候,那时候只有我和你,一切都没有变,你说,若是当时我们没下山,没有去参加问道大会,那该多好啊,亦或者,我能再坚定一点,再勇敢一点,再……”
声音戛然而止,晏南舟露出个苦笑,只是无奈摇了摇头,随后五指成爪用力在腹部一抓,鲜血浸透了衣衫,“不对,也许你当时就不应该把我带回无量山,你应该让我自生自灭,让我死在那场大雪中,将所有的开始都在那一刻结束。”
纪长宁无法回答,只是听出了晏南舟话中深深地绝望和痛苦,她看着晏南舟腹部被鲜血打湿,这段时间,每一次当那个被自己刺伤的伤口快要愈合时,晏南舟总会一点点将结疤的伤口撕开,让长出来的嫩肉变得鲜血淋漓,鲜血流淌感受着生命一点点的从身体中流失。
这样的画面,纪长宁已经看了无数遍,她不明白晏南舟这样折磨自己有何意义,眉头一皱,只当这人病得不轻。
血流不止,眨眼的功夫脸色便因失血过多变得苍白,嘴唇苍白至极,眼前出现无数重影,晏南舟整个人跌趴在桌上,微眯着眼睛盯着同悲剑低语,“师姐,你有好久,好久好久,没有入我梦了,你若看见我这般模样是不是会吓一跳,可是,这个伤口是你留给我的,我不想它愈合,我怕愈合了,我连和你有关的最后一样记忆,都没了……”
“师姐……我把和你有关的地方走了一遍,见了很多和你有关的故人……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好想你啊……”
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好似贴着同悲剑说出来的。
如今晏南舟没有神骨,可神骨在他体内多年,早已将灵力灌入血肉,故而没那么轻易死,可恢复自愈的效果同之前相比也慢了许多。
屋里只余下一盏昏暗的烛火,清晰映照着晏南舟五指的鲜血沿着指缝留下,顺着桌面缓缓流向同悲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