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存：一树桃花春带雨(137)

梅兰芳是内务府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所以他在最后是连演两场，换装时只匆匆地插了一场武生翻跟头来活跃气氛，等他再次出来时，又把气氛推向了□，这种□不是那个武生翻八百个跟头都换不来了。

只见他头戴如意冠，身披红色金斗篷，走到台前款款俯身一礼。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台下那些皇亲国戚们劈劈啪啪地猛拍掌了。就连那些矜持的女眷们也经不住激动。因为他们都知道梅兰芳的经典压轴曲目《霸王别姬》要上演了。

而这场戏一完，这次的大戏也就真正地要散了。

霸王开唱了，虞姬也唱了。外面刮起北风，乌云从天边大举进犯晴朗的天空，天上下起了雪，原来的锦绣风光须臾后便被埋藏在大雪之下，但大家还是沉湎于霸王与虞姬的哀怨中，无法自拔。

如果，不是刘疏宝像失心疯一样的跑进来，兴许溥铦还会平心静气地把这场戏给看完，再平平和和地把自己身上的戏给演完，然后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今天还是个喜剧收场。

可是刘疏宝进来了，他脸色惨白地直奔向溥铦，扑通一声匍匐在皇帝脚边。

“不好了，皇上，不好了……”他浑身颤抖，本来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的发辫不知乱了，剃得锃亮的脑门飘着几绺似有若无的发丝，一看就是丧魂失魄的倒霉样。（作者注：宫里的太监没成硬性规定要剪辫子，所以很多都人留了。）

“什么事？”溥铦看他一眼后，仍旧注视前方。他其实不爱看戏，可是越是这时候，他越不能表现得慌，显得好像有多大事的样子。戏台上，两位主角还在唱着，可是底下的人真正全神贯注听的人又有多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刘疏宝指着门口，忽然哭了起来。

这一回，真惹了个别人往这里行注目礼了。溥铦仍然显得很镇定，倒是齐大忠在旁边压低声音呵斥他：“哭什么哭？好好说话！皇后娘娘怎么啦？”

“娘娘……娘娘……”刘疏宝像个小媳妇似的抽抽噎噎：“娘娘她不见了。”

太妃端着茶碗，冷冷地说：“不见了就去找。”

“去找啊。”齐大忠跟了一句。

“找了，奴才哪里都找了。”

“哪儿都找了怎么会找不到？”溥铦看着他问，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他到底是种什么思想感情。

“能找的地方奴才都找了，宜芸馆，画舫，还有……”

“好了，”然而皇帝却不等他掰着指头细细算，只是说：“再派些人手去找。皇后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一件东西，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大海捞针都能捞的，颐和园就这么点地方，找个人还找

不着了？”

刘疏宝显然被他这种轻飘飘的态度给吓着了，满脸写的全是愕然。

齐大忠提了提他的衣领说：“还不快去！”

“嗻，嗻。”

刘疏宝一抹鼻涕眼泪，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

太妃看着他走远，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小刘过去不是挺机灵的么？怎么现在越来越糊涂

了呢？”

溥铦没讲话。

这时候他看到忆美再次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他再次摆手，意思是：还是没事。

可是真是没事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挨到戏完，曲终人散，各府的王爷开始准备回去，一个个跪安，告辞，特别是那个肃亲王

总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宫里传承下来的规矩，每次完成一个动作申请总是战战兢兢的。

宗亲走了，就是外戚。

文雪的娘家人只来了她的母亲，傅大爷无官无职无爵位的闲散旗人，还够不上来这里直接面圣。

溥铦心怀忐忑，也是心虚，坚持要破规矩送岳母几步。走出戏园时，傅夫人看四下没什么人，便斗胆问女婿：“皇后娘娘她……怎么了？”

“没事。”溥铦语气轻快地说：“她累了，回宫休息了。”

傅夫人点点头：“我今天也看到了，她确实是……”老太太不好强调什么只能说：“她生

了孩子后，脾气难免乖戾，毕竟伤了元气了。我虽然是额娘，但终究是不能经常陪她的。皇上是天子，千万不要跟她计较。怎么说，您也是……她现在唯一能靠的人了。”

一语道破。溥铦的眉头抖了一下。

雪下得更大了，老人远去的背影后面是一排脚印。

溥铦突然转身，给他举伞的太监一下没晃过神，就被他甩在身后。

“齐大忠，齐大——忠！”

齐大忠指挥人马在做收拾戏园，听到皇帝的喊声，赶紧跑出去。

“万岁爷，奴才这这儿……”

“你去，你去把那个刘……刘什么的给我找来！”

“可是万岁爷，”齐大忠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娘娘还没找着呢。”

“我叫你去！”溥铦的声音再次高八度。

齐大忠吓得屁滚尿流地走了。

雪很大，没有风，天色沉沉。

忆美中午喝过的酒现在才有反应，她感觉自己全身微热，走起路来虽然没有晃，但她却希望跑一跑跳一跳，像无忧无虑的孩童那样，什么也不顾。

为她引路太监在前面走，旁边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为她撑伞。她总是怯怯的眼神看着忆美。可每当杨忆美把回过头来时，她又把目光移开。

如此几次以后，忆美斜着眼睛，笑眯眯地问她：“怎么老看我？”

“奴才哪儿敢……”小姑娘是个娃娃音，大声说肯定很好听。但她回答的时候却还没有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