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只是盯着某个地方在走神,被她这么一说才抬头看了一眼,置物架上摆着两棵陶瓷小树,还有卡通拟人表情,一个不高兴,一个眯眯眼。
像是她和他。
其实他的名字有一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起初是爷爷取的名字,叫周嘉树,盼望他茁壮成长,以及成材(才)。
她妈妈涂静是个非常要强的人,早些年结婚的时候,周家条件很好,她们家里家境稍稍差点,婚后周家和梁家都是全款给孩子买房,买最大的、最好的楼层,装修也很舍得,很体面的婚姻,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爷爷奶奶当了一辈子的领导,喜欢替人做决定,就那么一个儿子,想把最好的都给他,房子买在哪儿,买多大的,都是老人家拿的主意,其实是怕他们不好意思要,就以这种方式给了。
但涂静一向主意大,涂家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她努力读书、拼搏,就是希望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但婚姻里她能做主的事非常少,她内心隐隐有些抗拒,但从情理上又挑不出来什么毛病,甚至偶尔会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于是她开始在一些小事上较劲,希望自己能掌握主动权。
给孩子上户口的时候,她把树换成了言。
因为她和丈夫都是很沉默的人,一个冷静,一个理智,两个冰冷冷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看对眼了,婚后也过得寡淡,她隐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不知道怎么解决,于是寄希望于一些玄学。
嘉言、嘉言,希望他是个能言善辩活泼快乐的孩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周嘉言从小跟父亲就很像,沉默、内敛,但性格比爸妈都要好。
尽管涂静有些遗憾,但也十分欣慰。
只是谁也没想到,八岁那年,一场意外得不能再意外的事故,夺去了他说话的能力。
只记得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暮春天,傍晚微风拂面,不冷也不热,涂静带儿子去看电影,特意选了一个爸爸能赶过来的时间,可惜周韫宁临时加了一台手术,来的时候,离片尾就差十分钟了。
涂静怒不可遏,于是电影都没看完,就拉着儿子出去了,他们步行回家,边走边吵。
八岁的周嘉言感到非常沮丧,于是落后几步,慢吞吞走着,不想听他们吵架。
走到一个弯道处,两辆车疾驰,一个超车,一个违规变道,嘭一下撞在了一起,周嘉言被波及,整个人被撞出去几米远。
其实不幸中的万幸了,一辆车本来是冲着他来的,另一辆车把它撞开了,只是对撞后的二次弹动把他顶出去了,当时附近有未熄灭的烟头,一辆车侧翻油箱爆了,突然的爆炸才是这场事故他受伤的重要原因。
吵架的父母回头的时候只觉得天塌了。
八岁的孩子已经不是需要时刻护在怀里的孩子了,却也还是需要父母看顾的年纪,这是个意外,但涂静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这不是她和丈夫的错。
而那个言字,对涂静来说,就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涂静多次希望带周嘉言去改名字,这次反而是周嘉述
的爸爸周韫宁屡次反对,他觉得这只是个巧合,改掉名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最后涂静还是坚持,周韫宁也就妥协了。
只是最终也没有改回最初的名字,周韫宁和妻子商议,改为周嘉述。
说文解字中说,述,循也。
本义是遵循的意思,也有述说陈述之意。
是说事情既已发生,那就遵循天意,顺其自然,不要再执着于过去。
对于周嘉述来说,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叫什么都好,他更在意父母的状态,希望他们更轻松愉快一些,不要为了他再折腾了。
他觉得挺好的了,那场事故除了夺去了他的声音,他身上甚至连块明显的疤都没有,头部缝了几针,但他不说,没人知道。
周嘉述把那两棵小树拿过来放在面前,轻轻摩挲了几下。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不让你动你非动。”宝意心疼地拿过去,轻轻地放在架子上摆好。
周嘉述比划:为什么这么宝贝这两棵树。
他甚至有些明知故问。
宝意兴致勃勃说:“你不觉得很像我跟你吗?”
周嘉述微微勾唇,但却故意道:不觉得。
“没品的东西。”宝意怒视他,“绝交十秒钟。”
她低头继续看卷子,大约十秒钟后,她才又侧头来看他:“要不要讲了。”
周嘉述看她片刻,突然抬手:求我。
宝意:“……”
她沉默好几秒,突然弯腰,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出一把“屠龙宝刀”——
未开刃的仿唐刀,还挺重的。
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周嘉述,我忍你很久了,你今天非常过分。”
一整天都在别扭中度过,宝意一向是个很能自我消化的人,也非常能体谅别人的心情和遭遇,但今天经历的所有事虽然她都能理解,但还是感觉到难以消解的不愉快。
她甚至都还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她觉得她必须要表达出来。
她本来打算自己默默消化的,但此时却非常严肃地看着他:“周嘉述,我最近惹到你了吗?”
周嘉述摇头。
宝意:“那你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