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21)
放学了的小朋友们并没有离开,背着书包在庭院里扎堆一般地凑热闹,有男孩儿上蹿下跳,发出惊呼声,只为了看被人群围着的那个人。
“我去找陈老师的时候,看见这个哥哥房间里有吉他!”赵墩墩的声音从人群中央传来,“我就问他能不能教我!”
“能教我吗哥哥?我也想学,陈老师说我唱歌好听的哦!”
“要不你现在弹一个吧,哥哥。”
“我也想看,我也想看!”
倒大不小的时候最爱凑热闹,一堆人围在那儿,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要求着,吵得陈绵绵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有点脑仁疼。
她站在屋檐下,踩着高一级的台阶,才能越过人群,看见被人簇拥着的那个人。
程嘉也半坐在石阶上,长腿支着,吉他搁在一边。
很奇怪的是,他面对这种吵闹嘈杂的人群,竟然没有从前那种冷淡不耐,没有那种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扔出去的冷漠。
他好像把所有锋利的情绪都收起来了,只是眉梢微低,似乎被闹得有点无奈。
落日的霞光洒在他身上,将侧脸和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
陈绵绵远远地看着,莫名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褪掉了。
她看他半弯着身跟赵墩墩说话,眉眼还是冷的,是天然的锋利轮廓,但神情和动作却明明白白地体现着,他是温和的。
弯身跟这些生长在这里,从未走出过大山,连见到吉他都觉得新奇的小朋友们说话时,是平静而温和的。
这很难得。
既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没有难免产生的怜悯。
他只是情绪平直,把他们当成独立的、平等的个体来看待,连自诩为幸运儿的同情和怜悯都没有。
这挺神奇的。
好像看见不会爱人的人,缓慢习得了一点爱人的技巧,宛如铁树开花,枯木逢春一样神奇。
陈绵绵正想着,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忽地看见程嘉也抬起头来,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隔着半个院子,落在她身上。
“哥哥哥哥,到底能不能弹嘛?!”赵墩墩还在旁边上蹿下跳地闹,把撒娇撒得像耍赖。
“这得问你们陈老师啊。”程嘉也看着她,慢吞吞地回答。
“为什么?”赵墩墩窜得像个猴,歪着头,很疑惑,“你也要被陈老师管吗?”
“对啊。”
回答得十分迅速,理直气壮而又顺理成章,令陈绵绵无言片刻。
“我是来接你们陈老师下班的。”
程嘉也还是看着她,视线越过人群,声音很轻,漫不经心而又意有所指地接道。
“万一给你们弹完,她不等我了怎么办?”
陈绵绵:“……”
还挺会绑架的。
但不得不说,当陈绵绵被一群小孩儿拉着袖子、推着往前走,被迫坐在他们搬来的椅子上的时候,想,这招确实挺有效。
小朋友们立刻变身虾兵蟹将,前后左右地围着她不让走,硬要她坐在那儿充当观众,等程嘉也表演完。
陈绵绵坐在那儿,看他半坐着拨弦,影子被暮光拉得很长,试的音从耳边流过,心情其实很复杂。
她很久没有看过程嘉也拿起吉他了。
在南城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去看过线下,唯一一次是被张彤带去现场,还是在他离开乐队后,只是在二楼昏暗的光线中瞥了一眼,并没有看过他在台上。
校庆的时候,她也只是远远地望着,在一层一层前涌拥挤的人潮之后,遥远而安静地望着,从大屏幕上窥得一星半点的痕迹,然后再在结尾前退场。
如果硬要追溯“上一次”,大概就是她画下那副画的时候。
她隔着屏幕,看见闷热嘈杂的夏夜里,他一个人站在灯光明亮处,半坐着,侧身拨弦。
嘈杂的背景音、说话声、尖叫声,还有音响在密闭空间里的回响,一切都如此逼真,但那也不是现场。
时隔许久,她在离南城几千公里的小镇学校操场边,再度看见程嘉也拿起吉他。
没有灯光,没有舞台,没有麦克风与音响,只有操场边简陋的看台石阶,一群屏息凝神,目光中闪烁着好奇与热情的孩子,还有群山后的暮色。
随着指尖拨弦的动作,倾泻的音符在操场边漫开,温柔地传到耳边。
没有磅礴,没有锐利,抛去了绚烂的技巧,只是旋律。
曲调安静温柔,宛如春日飞舞的柳絮,缓慢地随风飘散。
看不见的音符混进日光,落在眼睛亮亮的孩子们眼前,落在绿草坪的操场上,越过明净的窗与白墙,落进葱郁的群山。
很熟悉,但又没有那么熟悉。
毕竟陈绵绵当初也只听过一遍,还怀揣着自己是局外人的心情,而今却已成为主角。
她靠在椅子上,身边是安静听着的小朋友们,看黄昏的光影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是另一首《绵绵》。
时隔好多年,这首歌终于唱到她耳边。
第69章 黄昏晚钟4
结束后,太阳已经完全西沉。
陈绵绵在一片嘈杂中起身,招呼好该回家的小朋友们,挥挥手赶他们离开。
“陈老师明天见!”“明天见。”“拜拜,路上小心啊。”
“走了啊,快回去,赵墩墩。”
费了点劲把小胖子赶走之后,陈绵绵背上包,往外走去。
她没有等程嘉也,也没有刻意加快脚步,只是按照往常的频率,慢悠悠地在小路上走着。
很难讲现在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