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39)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第一次坦然地对他说喜欢,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一个非常糟糕的情况下。
从前张彤说她只是看着性子绵软,其实内里是一个很果断决绝的人,触到底线就会毫不拖泥带水地解决掉,一点也不脆弱。
陈绵绵此刻很想告诉她,她错了。
她有无数次想往后退的时刻。
心里的小人已经打包好行李,准备默默地退出这段关系,却又在看到这个人稍微对她好一点点时,左右为难,纠结不已,最后沉默着放下行李。
就连那次生日会在酒吧,不经意从周誉口中得知真相,她落荒而逃的当晚梦里,她还在哭着质问那个人。
一遍一遍地问他,
“程嘉也,你哪怕问我一句呢?”
潜意识不会骗人。
就在那个时候,她依旧对他抱有幻想,依旧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但她现在不想这样了。
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戒断的决心总是起了又散,散了又起,循环往复,但总有一天会累的。
就像滚雪球,再松再散的雪也会聚在一起,一点一点堆积,直到高楼尽塌,大厦倾颓。
如此,不可再返。
“程嘉也。”
良久的沉默之后,陈绵绵看着那双眼睛,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
决心割舍掉一段纠缠了很久的关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又或者说,决定放弃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要问陈绵绵的话,她的回答就是平静。
是她自己都没有预料过的,一种万事万物都不再能留住她的平静。
今时今日,站在那晚他走错房间的基础上,清醒地回望,才惊觉这段关系后续的一切都像分岔的小路,充满了肮脏的淤泥与丛生的荆棘。
一路走得如此艰难,还以为真爱本来如此。
现在才知道,那条路本来是不该存在的。
她和程嘉也,本来就是错的。
时隔两三年,终于理清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陈绵绵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恍然大悟,没有震惊,也没有想要就此发脾气的冲动。
只有一种终于解脱的感觉。
这两三年的日日夜夜里,她时常思索,时而羡慕健康亲密关系里的坦诚、真挚与毫无保留,时而觉得自己能这样和喜欢的人有一点交集,已经很难得了。
归根结底,是她的软弱与眷恋,造成了今天这样的结局。
是她世俗,是她贪婪,是她明知对方如此,却仍抱有幻想,是她明知故犯。
都是她的错。
“程嘉也,我们到此为止吧。”
这是她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不想寻求一个解释,不想就此反复纠缠,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快点把沉没成本扔掉,就此坦坦荡荡、一身轻松地开始新的生活。
那天结束后,她收拾了所有的东西,抱着箱子搬出了公寓。
程嘉也就那么站着,站在客厅的一角,沉默着看她把所有的东西放进纸箱,然后一个一个地搬出那扇黑色的大门。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向来让人难以捉摸。
他只是在陈绵绵把最后一个箱子搬出公寓门时,站在门的内侧,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劲很轻,远没有争吵开始前的压迫性与理直气壮,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手背上的针孔,指尖悬浮,犹豫着,要落不落。
轻得像一阵风。
陈绵绵抱着箱子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他。
他们一个站在门的内侧,颀长挺拔的身影半侧着,低眼垂睫,欲言又止。
一个站在门外,抱着她全部的行李,身体朝向另一边,没有半点倾斜。
似乎她愿意偏头看他,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只是那神情很平静,像在看路上的一朵花,一棵草,一只猫,或者甚至是陌生的过路人。
不。
程嘉也看过她抱着书本在路上走,忽然停下来,去路边的小店里买了根猫条,蹲下来逗猫的样子。
白裙柔软地垂在地面上一公分的地方,脊背向下压,风吹起耳畔的头发,侧脸清晰明朗。
那远比现在要生动。眼睛似乎都在发着光。
他顿了好片刻,感觉有一团浸满水的海绵塞在心脏与喉间,思绪一团乱,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他连为什么要攥住这个纤细得能摸到腕骨的手臂都不知道。
只是看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神情却沉静,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所有的行李,从他身旁数次走过,却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感觉很奇怪。
他本来不该有感觉的。
他本来应该为恢复一个人的生活而感到轻松的。
可是他没有。
他站在那里,看她收拾完所有的东西,甚至连茶几上的东西摆放都给他恢复原位,心里感到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
……好像他并不是很想要这一切发生。
可是,为什么呢?
陈绵绵此时偏头看他,神情平静,眼睛像小鹿一样澄澈干净,也在无声地询问他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你还想做什么呢,程嘉也?
他好像不知道。
只是觉得他此刻不伸手抓住这片飞扬的白色裙摆,就再难让这抹白色为他留下了。
可是陈绵绵没有要等他的打算。
她只是偏头注视了他片刻,然后在他茫然和欲言又止的情绪中,缓慢地伸手,轻而缓地握住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