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遇王君(22)
他这才想起来,如今已经是十五了,还有半个月,新的一岁便来临了,明媚春日也将复返了。
那时,栖月阁的梨花,会开吗?
无咎到栖月阁时,那里像往常一样安静,烛火点的也稀疏暗淡。他心想这个时候谢经年应已歇下了,因此轻手轻脚往里走,怕吵扰到他。
进了前厅,他一眼就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摆着一副碗盏,上前一瞧,里面的膳食连动都没动丝毫。
无咎无声地叹气,再往寝居里去,隔着未关严的房门,却看见谢经年散着乌墨一般的头发,静静坐于铜镜前。
无咎不敢进去叨扰,只远远望着,生出一种错觉来——这样一个冰雪美玉雕琢而成的人,身披一袭清冷月华,仿佛顷刻就要消散在半空里。
无咎悄声退了出来,心里觉得有些苍凉。殿下和王君,应该是这般吗?当初他二人比肩而立的时光,是怎样令人艳羡。
薛景衍睡的不安稳,无咎在外面,只听到他辗转反侧的声音。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无咎刚要离开,却听他迷蒙唤道“阿离……”
——阿离。
第24章
翌日天寒地冻。薛景衍眼下一片乌青,正在用茶,宫里便来了人请他立即进大内,说是皇帝有要事急召。
“陛下可有言明何事吗?”薛景衍边往外走边问。宫人只道不知。他也不再多言,上了马绝尘而去。
他一路马不停蹄,到了宫门口下了马便疾步往重华宫去。
皇帝早已等候多时,见他风尘仆仆地进来,眼睛里都是晶亮的笑意。
“皇兄……”薛景衍定了定神,见他如此神色,应不是坏事,“怎么了?”
皇帝冲他一笑,“阿衍,骁骑营苏副将死了。”
薛景衍一愣。苏副将与于侍郎为首的一干人都是长公主的爪牙,几乎同时浮出水面。他虽为副将,却手段极强,明面上无法动,暗地里因着他武功高强见事机警不敢算计,很是令人头疼,如今却死了?
“死了?”薛景衍疑惑道。
“昨夜里的事。寻花问柳时犯了旧疾,死的难堪,因此小心瞒着。”
薛景衍愈发怀疑,这又是巧合?“皇兄,真觉得他是这么容易便死了么?”
“我知道你在疑心什么,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皇帝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长公主的兵力大部分都在他手上,如今我正秘密转移。前些天于侍郎的事,也撼动了她前朝文官之势——所以——”
“所以,皇兄决定了?”
“不错,如今多事突然,长公主措手不及,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
薛景衍重重点头,“好。”
“这事你办的很好。”
栖月阁中,谢经年靠在软椅里握着杯温热的茶,纤长的睫羽被水汽氤氲的湿润。
追影皱眉看着他,觉得他比外面的雪还要苍白。
“我之前让乌苏的旧人准备了些东西,你去一趟,帮我取来。”
“是。”追影自然是知道这些旧人的,都是与自己一样受了谢经年恩惠,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的。
“快新年了,”谢经年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细白瓷杯,“明年,你就去过自己的日子吧。这么久以来,辛苦了。”
追影抬起头,见他笑意堪比春水梨花的温柔。
“公子?”
谢经年放下茶杯,苍白的指尖看得追影心痛,“所有一切,都快了结了,我也很累了,要好好歇一歇。”
我要沉沉睡上一觉,恐怕不能醒来。其实在梦中见一见梨花迤逦也是好的。
累日的冰雪还未完全消融,夜里都被雪光照的不那么暗了。
栖月阁向来都门庭冷落,是崇王府最清净的所在,清冷月光下,更显得静谧。
薛景衍独自站在廊檐下,见阁楼窗格里谢经年寝居的方向还点着昏黄的烛火。他抬头望着,想看一眼那人的影子,但许久也不见。
无咎说他昨日并没有用膳,打发给他看病的大夫来回话也是支支吾吾,开了方子却说不清他如今的身体究竟怎样。
薛景衍的眉目便未曾舒展过。冥冥之中,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向着他控制不住的方向挣脱了。
无咎远远地守着,见他的背影挺拔却孤独。明明他与谢经年是两个人,楼上月下,周身的寥落却是相同的。
这样站了约摸一个时辰,无咎才看着薛景衍转过身来,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一般,缓缓走向自己。
“殿下?”
薛景衍看了他一眼又侧过目光,“无咎,你还记得从前,在乌苏时,长公主还未发难时,王君看着我是什么样的神情吗?”
无咎一愣,什么样的神情?自是笑意温柔,柔情缱绻,冰雪一样的人只有面对薛景衍时才像春水梨花般温软。可是无咎却不敢说,只吞吞吐吐望着薛景衍。
薛景衍痴痴一笑,“你觉得,他是做戏吗?”
“王君他……”他不像是……
“那你记得,我为何一剑刺穿他的胸口吗?”
无咎终于听到个能回答的问题,“是……是因为王君杀害了江先生。”
薛景衍攥着袖口的一小块衣料,“是啊。”他反反复复揉搓着,直到那块上好的布料起了一片细小的褶皱,才又开口,“我要你去查一个人。”他声音低沉到了极点。
“……江先生?”无咎小声问道。
薛景衍松开了手,指尖发颤,“是。”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了对谢经年的顾念,卑微到疑心教导他十几载的老师。
他心里也明白,无论无咎查来的结果如何,对他而言,都会是极为丑恶的事实——或者师徒恩义,或者挚爱情深,总会有一份背叛辜负要他尽数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