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遇王君(48)
他最终在谢经年的床上躺下来,闭起眼睛片刻,便流出了眼泪。
他想起来只觉得太难过了,栖月阁,原本是让他的月亮留在人间的地方,可从谢经年搬进来的第一日,便受尽磋磨,没有一刻是舒心安逸的。
天色暗下来,等在门外的小厮才犹豫着进来请薛景衍回去,说是侧君吩咐,请他回去安歇。
薛景衍正在点灯,一盏又一盏的烛火点起来,房间里也有了光,映的他的脸平静苍白。
“我从今天起,便起居在这里了。”他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帮我准备更多的红烛来。”
他想,要红烛高燃,寒夜透暖,他一定不要让这里变得如梦中一般冰冷惨白。
又过了两日,薛景衍亲自将栖月阁打扫了一遍。
谢经年用过的笔,翻过的书,他小心翼翼好收起来,他想,若是有一日他回来,还是要用的。
晌午,又无声无息落了雪,薛景衍坐在廊檐下的长椅上,心想原来这里竟是如此寂静,连雪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真切。
他闭上眼,思考谢经年曾在这里熬过多少场雪,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梦,梦见谢经年从开满了梨花的枝桠后走出来,眉眼如初,言笑晏晏。
——“殿下,这一世的缘分尽了。”他却这样说。
薛景衍在栖月阁的廊檐下惊醒,神思恍惚间将院落里落了满枝的白雪看成了簇簇梨花。
他的贴身侍卫无咎青白着一张脸向他迟迟走来,最终在石阶下跪下,双手颤抖间,呈上一支白玉簪子。
“做什么?”薛景衍僵硬着身体动弹不得,不愿承认这一刻他隐约预见到了结局,只盯着那支他最熟悉不过的玉簪,眼尾渐红。
“咔哧”一声,积雪压折了一段梨树枝。是了,这是清冷的冰雪,哪里是温软的梨花。
——我的梨花落了。
薛景衍想。
——方才在梦中,他来向我告别了。
他说,这一世的缘分尽了。
良久,薛景衍僵硬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无咎。
无咎低着头,只看见崇王殿下的双腿在颤抖。
他捧着的玉簪被薛景衍接过去,冰凉的手触碰到无咎,他抬起头这才发觉何止是双腿,薛景衍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的颤栗,“殿下……”他喑哑喊道。
薛景衍细细端详着那支熟悉的发簪,无暇的白玉也不知何时摔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沁进了血,晕开成一点绯色。
他觉得眼眶发热,呼吸艰难,一颗心如同被生生扯成碎片。
无望之间,只觉得万物倾覆天旋地转,下一刻,玉簪又溅上了星星点点的热血。
无咎怔愣间,薛景衍整个人如同玉山倾颓倒了下去,嘴角下巴腥红一片。意识昏沉间,仿佛置身烈火中煎熬,薛景衍觉得痛,却不知痛在何处竟会这般难熬。
云冀又换了冷水浸的帕子继续敷在薛景衍滚烫的额头上,半天过去,薛景衍仍旧高烧不退眼眶通红,昏沉间难受地辗转呢喃。
无咎在一旁忧心忡忡,云冀阴郁着眉眼一言不发,只默默握着薛景衍的手,后者却无意识间拧着眉头抽离。
外头由远及近一阵喧嚣,却在门前沉寂下来。
云冀回头,见是薛景洹屏退众人走了进来,他轻轻摆手,让云冀和无咎免了行礼。
薛景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静静看向床榻上自己病容憔悴的弟弟,许久才开口让云冀等人都出去,自己在床沿上坐下来,微微蹙起了眉。
“阿离……”薛景衍梦中不安地喊,眼睫处凝结着晶莹的泪珠,“不要死……”
薛景洹用绢帕轻轻擦拭掉他的眼泪。
“从未见过就好了。”薛景洹喃喃道。
薛景衍清醒已经是第二日了,高烧过后,身体虚乏无力,疲倦感挥之不去。薛景洹撑着额头在一旁小憩,他睡的不熟,薛景衍一动便醒了过来。
“皇兄?”薛景衍声音干涩喑哑,他撑着身体想坐起来,被薛景洹扶住。
“你要顾惜身体,”薛景洹端给他一盏茶,沉声道,“昨日多凶险。”
薛景衍低首垂眸,“兄长,”他喊,“你让我去乌苏吧,”他哽咽道,“他为我受了许多委屈苦痛……如今故去了,他的——尸身,我也是要的。”
“前朝争议、史书工笔,我都不在意,王权富贵也不重要,兄长——我只想到他身边去……”
话说至此,薛景衍已然压抑不住哭腔,“我只想回他身边去……”
薛景洹僵直着身体不置可否,他的胞弟挣扎着跪倒在他面前,哭声压抑,脊背颤抖。
谁又比谁更痛一些。薛景洹的目光落在自己绣着云龙暗纹的衣袍上,忽然有些羡慕薛景衍,羡慕他明目张胆地述说爱意,羡慕他此时不必掩藏的痛苦折磨。
这是他自己身为帝王,永世之不可得。
“谢经年他,已经死了呀……”薛景洹声音极沉,他抬起手,轻轻摩挲着薛景衍的脊背。
那个出尘艳绝的人,随着冰雪消融了。
也好,他在心里想,让他去做天上月,去做山川雪,最好回到高高云端,不可见,不可攀。
既然自己爱而不得又不可夺,那就谁也别想与他缱绻温软人间。
他安抚着痛哭的薛景衍,眼睛里目光涣散沉寂,嘴角却极浅的弯了弯,我是如此的丑陋呀,他想,不,九五至尊,朕心即天意。
第47章
正月十四凌晨时分,被暗中围守许久的崇王府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
两个人影在朦胧的天色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寂静的长街上回荡的马蹄声愈来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