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遇王君(49)
皇宫里勤政殿的烛火一夜未熄,年轻的皇帝枯坐了整晚,桌案上铺陈着记录南境一众官员的文书。
明明已经尘埃落定,他却还留着这些清隽的字迹。
宫人来为他梳洗上朝,见他眼底乌青,神色黯然。
纸张上有一朵已经脱水的白梅花,是谢经年头七那一晚飞落在他身上的。
宫人一走动带起微微的一阵风,它便飘飘渺渺的往下落。一直没有动作的皇帝此时慌忙地亲自弯身去捡,尽管小心,却还是碰掉了一片干涩的花瓣。
薛景洹将它捧在手心里,眼睫微微颤动。
下朝时,云冀就等在殿外。
“陛下,”薛景洹路过他面前时,云冀喊住了他。
“你知道崇王这一去,恐怕不会回来了。”薛景洹看了他一眼,“你既知道,怎么不拦。”
“拦不住的。”云冀回道,眼中一片死寂。
凛冽的风吹得他脸都发痛。
他迎着风往回走,苍穹之上墨色的云海翻涌,争不过的,他想,一个死人,他也是争不过的。
骑马穿山过水赶了一天的路,到达一处山涧时已经暮色四合。
“殿下,歇一会儿吧。”
无咎劝道,“马已经跑不动了。”
薛景衍终于松了辔绳,青白着一张脸在无咎搀扶下下了马。
他在一处岩石上坐下来,望向远方没有边际的夜空。
傍晚时风渐渐平息,也吹散了厚厚的云层。
此时夜空明朗,几颗星辰稀疏地闪着柔和的光。
“你在乌苏见到沈大夫了吗?”沉默间,薛景衍忽然望着夜空开口问道。
“见到了。”无咎答。
“他去时可曾留下什么话,沈大夫有没有告诉你。”薛景衍继续问,声音还是死气沉沉。
无咎看了看他,犹豫片刻,回道,“王君不曾留话,但沈大夫有话让我转告殿下。”
“什么?”薛景衍转过头来看向他。
“沈大夫他要我告知殿下:务必珍重。”
以待来日。薛景衍轻轻笑了一声,默默握紧了那枚玉簪,重新望向漫漫夜空。
他忽然想起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寒风呼啸,四野昏沉,他躺在曌山的顶峰上,躺在起云寺的断壁残垣里,苦苦祈祷这世上有神明,分一点佑护给他的挚爱。
一切都是虚空。如果当时就在曌山沉睡,此时也应该与他相逢了。
薛景衍闭起眼睛来,眼眶干涩地发痛。
“无咎,我在你的故乡为你置买了一些住宅田产,等安置好我与他以后,你可以安稳度日。”
“殿下……”
“累了,歇会儿。”薛景衍不再回应他,靠着岩石阖目不语。
翌日傍晚,路过一处街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他们这才后知后觉这一日是元宵。
不远处夜空上烟火盛放,十分好看。
薛景衍缓缓慢下来,望着那处出神,他想,等不到春**漫的梨花了,那就看看烟火吧,见到阿离,总要有些新鲜事儿说与他听。
“殿下,许个愿吧,”无咎靠近他身边轻声道,“也许能遂心的。”
薛景衍却轻轻一笑,“傻无咎,这世上是没有神明的。”
……
终于到了乌苏境内,薛景衍平静地骑在马上,神情不见一点波澜。
无咎惊醒地观察四周,看见他的脸时,心中一揪。
总听人说,哀大莫过于心死,如今看着薛景衍暗淡无光的双眸,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
“王君——阿离他,如今还在萧宅吗?”
无咎听他声音低沉嘶哑,低声回答道,“王君去日已久,如今已经安置下了,我带殿下去王君安眠之处看一看吧。”
薛景衍死水一样的眼睛深处此时终于微微一动。
“安眠之处……”他喃喃道,我不在他身边,他如何安眠呢。
二人信马徐徐而行,薛景衍此时也不过分着急了,一切尘埃落定,他心如死灰,也不必追着赶着去挽回什么了。
直到了东南处一座青山下,虽然还不是温暖时节,但山上青松茂密,远远望去也是好看。
山下细水蜿蜒清冽,绕着山脚静静流淌,想来等春日烂漫,也是美极了的。
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这里很好,我与他都喜欢,”薛景衍笑容极浅,“是萧阁主选的么?”
无咎回道,“是沈大夫。”
薛景衍点点头,“替我谢他。”说罢,下了马徒步往草木深处走去。无咎赶紧跟上,带他向前走。
魂牵梦萦了这许久,此时终于见到了。
那一方小小的土丘,土还是新的,青石碑上只刻了“谢经年”三个字。
薛景衍蹲下身来,轻轻抚触那冰凉的石碑,“阿离,我来了。”
他缓缓说道,眼中的那一点光温柔而安静。
穿山越水,如今总算能到你身边了。
我其实,很欢喜。
四野寂静,唯有风过草木,窸窸窣窣。
第48章
“无咎,你走吧。”许久,薛景衍转过头来对无咎笑道,“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如今,你我都自由了。”
“殿下……”
“去吧,许久以来,多谢你了。”
无咎沉默,跪下来向他磕了头,起身往远处走了。
薛景衍孤身坐在那方小小的坟冢前,在风中不知过了多久,冻的浑身发麻。
他最终从怀中掏出那只白玉簪,在手中细细地摩挲。
恍惚中,就看见谢经年乌墨一般的发,用这簪子松松挽着,侧过脸来对他笑。
“这就来了。”他微笑,自言自语道。
半空长风呼啸,草木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