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40)
母亲满脸含笑:“喜姑娘放心,这几天府上会好好招待鹊姑娘。对了,我的小儿媳妇与世子是表亲,几个娘们在一块,说不完的话呢。”
喜儿见我们进屋,连忙起身问好。她如今身份贵重,以女官身份出宫,头上戴枚金冠,两侧缀满流珠,面容却稚嫩青涩,笨拙又可爱。她对鹊姐十分有礼,大概出宫前,皇后叮嘱过要款待远客。
回应母亲的话,她说:“是了,皇后提过,世子在京都生活那几年,是同娄夫人住一起的。娄夫人教导有方,世子的性情才温良礼让。”
我被茶水呛到,扶着桌面咳嗽。
鹊姐不搭话。于是母亲接着说:“很是,南宫氏是本朝贵姓,教育儿女自然有一套。”
喜儿又告诉一旁沉默的女子:“娄大人走后,官家要收回梅巷官邸。去年整理出几个箱子,都是世子的东西,如今存在京郊弗怒寺。姑娘挑一天去瞧瞧,有重要的物件品正好带回去。”
鹊儿感谢她的提醒。我心想,扔得那么远,会有什么要紧东西。
母亲想起什么:“娄夫人去年挪到那里清修,想必家里的东西一起带走的。鹊儿,府上的车马你只管吩咐用,一来一回,算路程要在外面住一晚的。”
我懒懒阻断:“世子又没说要找东西,你们起劲什么。若翻出些污糟东西,叫南宫家的脸往哪儿搁。”
喜儿瞧着我,乌溜溜的眼睛:“我只捎带皇后的嘱托。大公子,天气暖和,京都的景致很好,你也可以出门逛逛。趁着风调雨顺,调理调理脾气,别老得罪人。”
直起身子,我得罪谁了。她已赳赳起身,内廷还有许多事,女官要告辞。
虽然鹊姐表面平静,可我知道,她在意南宫博,也在意他留在京都的一切。隔一天,她从西小院回来,说是拣些棉花棉布给我做护膝。
“娄娘子真爱唠叨皇后的闲话,”她微微笑,“聊了好久,才说两句自己的母亲。”
我冷笑,你肯花时间,去听娄姣姣的唠叨,更是难得。
她看我一眼,轻声问:“高门大户的配婚,很讲究吧。哎…我也不懂。算起来,娄夫人是世子的亲姑妈,这次过来,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不做声,轮椅送去抹油了,我只好躺于窗格的阴影里。
鹊姐吸了口气:“刚才二公子回来,午后他要出城,正好驾车送我去弗怒寺。世子是不会来京都了,代他问候长辈,再把东西运回去,也不枉路远迢迢走一遭。”
动了动唇,不过还是未出声。鹊儿,给一个魔鬼奉献真心,是很危险的。
这天直到傍晚,轮椅没送回来,我拿枕头盖在脸上,渐渐睡去。许久没来的噩梦回来了。有人偷走父亲的书信,抽屉内空荡荡,我心中大感不妙,冷汗沿着背脊而下。潮湿的冰窟里,许多人挤在一处,脑袋挤得乌压压的,天和地都倒悬。他们秘密与京都联络,他们要出卖永昌,赶走乌洛兰的族人。他们是叛徒,姓闵的都是叛徒。我被叛徒这个字激怒了。乌泱泱的人群,这个罪名好用,你们就用它铲除异己。呲牙咧嘴笑着,我想吐,真的吐出一口血。原来有人打我,模糊的视线看见一个人影,还未看清楚,迎面晃荡只硕大无比的铁锤,从远到近,猛地朝我的膝盖锤下去。
大叫一声,我醒过来,满身大汗,随后阿康阿寿都冲进屋。
我没怎么清醒,阿寿却抓住我的胳膊摇晃:“公子,鹊姐姐不见了。二少爷回来,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办阿?”
天色漆黑,已过亥时。她怎么会不见,她不是情意绵绵,热心善意,去拜会南宫博的姑母么。
“大哥,怎么办?若是乌洛兰氏过来追究,主上要怪罪我的…”
“胡说
,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消失,真是天下奇闻。英儿,明天我就进宫去告诉陛下。”
母亲和小弟都跑来屋里,这事是真的,这下我清醒了。大活人怎么会消失,鹊儿头一次来京都,她能去哪里。她一定遇到危险了。连忙跳下床,腿一软,滚到地上,差点忘记它们走不了路。
我叫阿康陪着母亲等在府内,带上其余人出发。去弗怒寺的大路只有一条,太阳落山后,他们到达驿站吃饭,小弟与人聊着今年新茶的味道,一回头,鹊儿就消失了。
驿站沿路修的,主路常有车马行走,两旁又支着灯笼,要带走活人并不容易。驿站的背后有片林子,生长着北地特有的白桦,很深一片树林,风吹摇动,黑夜中阴森森的。
“狗呢?”我问。
阿寿给狗嗅嗅鹊儿留下的手绢,那狗果然朝树林奔去。
小弟吓坏了,多次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叫人捅开驿站的门,所有人给抓到前厅,仔细看一遍,只是过往的农户和商贾。
回头对阿寿说:“找出能点火的家伙,你们跟我进树林找。”
阿寿吹口哨声,两条狗等在泥地上摇尾巴,接着边吠边跑,他立刻推我跟上去。
深夜的树林冷得很,今晚没月亮,幸好找出足够多的火把,四周照得通明。
阿寿突然说:“公子快瞧,小白小灰原地打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