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306)
“陛下别急,幸好尤七留在山庄,她最怕自己家里人了。”
这样一回再一去,正好接近正午。盛春时节,湖光映山,绿柳拂水。只有我满面怒色,命令所有人围住山庄,里面发生任何事,都不准人出去。自己翻身下马,脚尖掀起一阵土,飞奔至门口,尤七正在哄哭闹的婴儿。
见我来了,他连忙说:“她把人绑了,要送去佛怒寺,又要剔人头发,又跟小女孩打架,像泼妇似的。我管不住她。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你去告诉她,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闭眼之前,都不要见她了。”
看来他们吵过一架,尤七余怒未消,两侧鬓毛颤颤巍巍地抖动。
我由衷感激:“她没伤到人吧?”
啼哭的婴儿占去老人的注意力,他把孩子放入摇篮,摸摸额头又摸摸手脚。他很怜爱这个孩子,他也会护着白条。
老人看着我,似有嘲意:“她怕你真生气,到底没狠下心。”
孩子哭得大声,尤七和乳娘都哄不好。我守在摇篮前,吩咐王琮先去截住他们一行人。
王琮有些为难,无奈说道:“阿松跟着,他不听我的。陛下,还是一道去吧。”
我点头,预备披上护
肩,刚走至门口,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乳娘着急说:“怎么回事,没喝几口奶,怎么不停吐呢。小脸又涨得通红。”
转而问尤七,尤七则示意别紧张。他叫乳娘关上门窗,点了火盆,屋子弄得暖和些。众人一听,立刻照做。婴儿的手足露在外,老人先微微按压几次人中,再轻扣手脚的几处穴位。火烧得很旺,孩子没再吐奶,原先微红的脸渐渐褪去颜色。
“终于不哭了。”乳娘叹气。
“这样算治好了么?”乳娘又问。
然而寂静是更可怕的。我的胸口和后背爬满汗珠,伸出手,碰一下孩子的手,他的手很凉。尤七的神色冷峻,他转身,从木匣子里取出布袋,布袋上下各有一排金针。
“陛下让一让,别打扰我做事。”
我让开了,坐到很远的墙根。我无法承受即将来临的损失。屋内没人敢说话,只有尤七爷爷来回走动。他走来走去,步伐稳健,让我真心佩服。他跟我说过什么?金雀与铁麒麟,千百年相互结缔,子嗣虚弱。
这时乳娘尖声惊叫:“流血了。陛下,他在流血。”
我站起来。尤七的金针刚扎入婴孩人中,鲜血随即从鼻孔流出,沿雪白皮肤往下渗。这场景,比横尸遍野的战场更恐怖。
我不想再看了,刚要走,尤七在身后说:“陛下别慌,他需要血。把你的血给他一点。”
第100章 琼华雨露(十四) 早知道她是个漂亮女……
早知道她是个漂亮女人, 亲眼见到,还是略微意外。我闯进屋时,她睡得正沉。这间屋子很小, 却收拾得很干净。向东的窗户前横拉一根绳, 有两条裙子挂着, 阳光射入, 洗旧的蓝印布映出繁叶栀子花的图案。女人的面色就如栀子花那样白净, 头发拢在肩上,似水波温柔流泻。在我闯入前,那原是幅很美的场景。
宫中有拨来两位老嬷嬷日常服侍她,此刻扶她起来,教她照着规矩向我行礼。她知道我是谁了,也没怎么惊讶,伏着身子低下头, 仿佛思索着什么难题。我瞥见枕头下捂着一枚月牙红印,很眼熟, 抢过来一瞧,果然是单立随身带的那个。她连忙解释这是单立送她的,想要拿回来,于是我就发火了。
山庄的人见我来了, 如临大敌。他们的感觉没错,我命阿松拔出刀, 那些老弱妇孺骤然噤声。地上的女人十分震惊,慌忙喊尤七抱孩子离开。尤七居然听她的话, 这样我更生气了。
阿松在身后提醒:“娘娘,陛下很快会折回的。”
我当然知道,所以下手要趁早。先赶闲杂人出去, 插上门闩,阿松揪着那女人的后领,拖到我的脚边。
“东西给我。”伸出手,见阿松有些犹豫,一把夺过来。
那女子真有劲,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撬开嘴,突然食指给她的两排牙衔住,狠狠咬下去。哎呦,手指要被她咬断了。阿松见她不松口,连忙掐她的下颌。我忍着疼,努力揣着瓶子。幸好药没洒。
“拖过来,”气喘吁吁命令,又恐吓她:“你喝完它,孩子就不用喝了。”
女人的面孔煞白,这样看,她也不及我生的美呀。不过单立的眼光一向差。停顿片刻,她也在认真端详我,过了一会,才说:“原来皇后娘娘是这样的。”
不理她,先收好月牙印。整一整衣袖,你到底喝不喝。我以生死作弄她,心里乐开了花。这时尤七命人用刀砍断门栓,他们一伙人冲进来。他夺走那只小金瓶,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我还未说话,他就扇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脸,你为什么打我,难道受委屈的不是我?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搬出一套大道理,耳畔嗡嗡嗡,他说当年就不该救我,说我辜负了南宫家的期许。我也怒目圆睁,你到底站哪边,你帮着外人欺负我,你才对不起南宫家。这时门外又冲进一个小姑娘,又小又瘦,跟短毛腿野兔子似的,说我要杀她的姐姐,直接一蹬步扑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
所以这场示威没占到任何便宜,手指还在流血,脸也给抓花了。我坐在车里,偷偷拭泪。最气苦的尤七不帮我,他摆出一副博爱众生的姿态,随时能牺牲我的喜怒哀乐。枉我一直认定自己是他最偏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