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险招,未必不能取胜,小将军天生将才,敏锐又果决,是我军之福。若无小将军兵行诡道,我们的将士怕要白白送了性命。”
粮草吃紧,军饷也迟迟拨不下来。若再多拖上几年,不知还要饿死冻死多少将士。
褚玄英自然知军医所言非虚,可到底是自家的孩子,怎能不心疼。一笔一笔,可都是拿命拼出来的功绩。
他烦躁地摆摆手,挑帘进去了。
褚玄英看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眼前依稀是他三年前的样子。
那双凌厉的眼眸安静地合着,却也依然能从他出挑的五官中寻到熟悉的攻击性,紧蹙的眉昭示着他哪怕是在睡梦里,也依然只有噩梦在缠绕他。
若非是此刻重伤在床,褚玄英怕是也不能轻易近身。
三年过去,少年长成了男人,如今已快要弱冠。
褚玄英要为其取字,却被人摇头拒绝,非说要由他主子来取。
你说说,这像话吗?从来都是由父母师长来取字,哪里轮到上一个小丫头来?!
劝不动,算了,这臭小子早被他那小外甥女迷得五迷三道,跟入了魔似的。
褚玄英也看开了。
早在一年前,谢昭凌便擢升为副将,因他年龄小,为区分于另一位谢姓的副将,被军中人尊称为小将军。
这一场大捷后,边关战事暂平,谢昭凌在此次战役中军功卓绝,加之这三年来他的名头实在响亮,因此这一次回京既是养伤,等待他的还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封赏。
等了两个时辰都不见人醒,褚将军又去巡视了两圈营地,还审问完所有的战俘,方等到谢昭凌醒来。
褚玄英回到营帐,发现本该出现在榻上的人不见了。
褚玄英瞪着书案后的男子,怒不可遏地冲到他面前道:“军医不是让你卧床休养吗?你不要命了!”
身披墨发的男子只着一身干净的里衣,因为刚刚睡醒,衣裳并未穿得很规整,加上他胸前缠了厚厚的纱布,寝衣领口松松垮垮的,隐约还能透过领口见到里头紧实虬劲的肌理。
他眼皮都没抬,姿态懒散,孤零零地坐在那,低首垂眸,因重伤未愈,面色苍白,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单看皮囊就是一场视觉的盛宴,那些外邦人也曾被这小子的外表给欺骗,认为他乳臭未干,毫无威胁。等真正见识到其凶狠暴戾的一面时,再后悔已来不及。
他拿起桌上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拆开,在展信那一刻,周身的冷意顿时如冰雪消融,他眉眼温柔似水,唇畔也添了丝笑意。
褚玄英瞬间就明白了,面容扭曲,“她的信你晚一刻看会死吗?”
谢昭凌没答,一双眼睛牢牢黏在信上。
褚玄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好好好。
谢昭凌魂牵梦萦的那位时常会往营地寄送家书,只要是信送来,他必定会第一时间拆看。
有一回驿馆送信的人路上耽搁了会功夫,这小子就站在营地门口,望着来信的方向,生生等了两个时辰。
弄得其他将士们还以为敌军要攻打过来了,否则怎么会值得小将军面色严肃地亲自在门口等着呢。
等信送来,一众下属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京城传来的密信,一个个拎着刀枪盾牌又散去了。
可其实只是家书!
褚玄英品了品他的表情,牙酸道:“你这半年打起仗来次次拼命,凶猛得连咱们自己人都害怕,难道是想快点回去?”
这个问题谢昭凌倒是回答了,他嗯了声,冷静道:“她快要过生辰。”
褚玄英不可置信:“你缺席的又不止这一个生辰。”
去年,前年,哪个在身边了?
“她今年及笄。”
褚玄英:?
哦,所以呢?
及笄过后,可以嫁人了。
褚玄英气笑了,“合着你在这等着。”
谢昭凌否认:“我什么都没想。”
他将信反复读了三遍,才恋恋不舍地夹进书里,撑着桌子起身,捂着伤口,慢慢往回走。
褚玄英才不信,这一副盼归盼得要死的模样,怕是日日夜夜净惦记着那事呢。
褚玄英看不过去他这残废样,上去扶了一把,“你是不是在这边待腻了,连受伤也算计好了?”
伤成这样肯定是没法在前线待,功成名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了躲避杀人罪名而狼狈出走的少年,他可以衣锦还乡,自此踏上一条繁华路。
谢昭凌好笑地看他一眼,“我有毛病吗?”
故意伤成这样,小菩萨知道以后恐怕要被他气死。
“那可说不准,为了她你什么事做不出来。”
不怪褚玄英把自己的徒弟往坏处想,这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比干是心比旁人多一窍,徒弟是心比世人黑几分。他要是想算计谁,恐怕没人能逃得过。
柳步亭还是死早了,他当初好歹死得痛快干脆。若是对上如今的谢昭凌,怕是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不想再跟着我干了。”
“我若不想再做,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这次受伤实是失误,不是有意为之,”谢昭凌道,“再说哪怕受伤,我也可以继续上战场。”
这话不假,褚玄英就没见过比他还能忍能拼的。
“若我孤身一人,我可以一直留在这。”谢昭凌坐回到榻上,脸色更加苍白,他下意识伸手摸向枕下,摸出一个荷包来,指尖摩挲着布面,他心情极好,抿着唇笑了笑,“但她及笄,我得回去。”
“有些事我一早就答应了她,我要回去和她一起面对。不管是否受伤,我都必须践行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