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猪,你们看,工人兄弟为生产大干特干。我们社员同志是不是应该发挥精神,让工人同志过个好年啊?
那一年过年的时候,周秀芳就听到生产队的社员愤恨道:“我们农民不是下苦人,是下贱人,不配吃肉,也不配吃饱肚子。”
到了第二年她离开的时候,她所在的大队,粮食就严重减产了,也没几户人家愿意继续养猪。
这些是报纸上不会说,广播里也不会提,却实实在在发生的城乡矛盾。
开会要求闹革命的时候,除了二流子之外,基本没有任何农民配合。
他们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的,城里人有粮票有肉票有油票,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闹革命去好了。农民都扛肚皮了,还要闹革命,纯粹是作践我们农民。
陶科长不长脑子,自己往枪口上撞,被人撅个跟头,都是轻的。
病人家属恼火了,不顾天冷,直接盘腿坐在手术室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我看不给我家小根子开完刀,哪个敢哄大夫出来!”
叶菁菁借到了蜡纸,招呼周秀芳:“走走走,我们回去刻蜡版吧。”
对对对,天塌下来都不能耽误大家学习。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铁笔摩擦隔着蜡纸的钢板,发出的沙沙声。
不刻蜡版的人,则分看剩下的资料,努力多记点内容。
中途赤脚医生进来拿自己的杯子,倒水喝时,叶菁菁关心了一句:“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王医生都麻木了,“他爸爸来了,跟他妈妈吵了一架,决定等苏大夫开完刀,再继续给他手术。”
办公室里的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晓得该如何评价。
王医生兀自气愤着:“他爸爸说谢医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信不过哩。还非得让谢医生保证肯定能开好刀,才让他手术。这怎么保证?也不想想,有志不在年高,我们谢医生救的人命,比他吃过的米都多。”
这话有点夸张了,谢广白再厉害也不过21岁。
但考虑到他是王医生的带教老师,做徒弟的夸张点也正常。
办公室里的工人们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该悬着心还是松口气。
他们的确不想刘向阳死,没那样的深仇大恨。
但刘向阳他爹妈耽误治疗,最后刘向阳治不好,那责任可不能推给工人。
嗯,就是这样。
众人沉下心,继续复习。
一直到晚上九点钟,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厂长阴沉着脸进来,没好气道:“你们倒是安逸,害得人闹出人命了,还有心思看书。还不赶紧回去上班!”
工人们都撕破脸了,现在根本不吃这套。
“什么叫我们害得人出人命了?我们哪个都没推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厂长怒火中烧:“你们不闹事,刘向阳会从楼上摔下去?”
工人不甘示弱:“你们领导不躲着,轮得到刘向阳出来?是你们没担当,把刘向阳顶出来的,火上浇油!”
厂长直接气了个倒仰。
TMD!这帮邪头就是造反的祖宗。
“你们,你们这样——”
厂长的手都在颤抖,“你们这是在破坏生产,是国家的罪人!”
众人正要反唇相讥,护士跑过来喊厂长:“哎哎哎,要开刀了,你过来签个字。”
其实正常情况下,有病人的爹妈在,他俩签字就行。
但这家人胡搅蛮缠啊,医院也惹不起。
让厂长来签字,后面有扯皮的事,全都交给组织来解决。
不然他们医院可压不住。
厂长气呼呼地一挥手,愤怒地撂下一句:“你们这样,我看你们晚上睡觉,可能睡得踏实!”
“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重重带上了。
屋里的工人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吱声。
叶菁菁平静地抬起头,奇怪道:“都愣着干嘛,赶紧复习啊。”
哦哦哦。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他们工人跟领导干部的最大区别,就是他们道德底线太高,所以才总是为别人的罪过而愧疚。
呸!
他们才不上领导的当呢。
一直到九点二十,谢广白才匆匆返回办公室。
他原本是打算跟着上手术台的,开颅手术,一个人根本做不了。
但刘向阳的爹妈都不信任他,他也只能让两位赤脚医生去当助手。
现在,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询问纺织厂的工人们:“你们现在是继续等着,还是回厂里去?时候不早了。”
大家伙儿咬咬牙:“我们等刀开完。”
没人守着,鬼知道厂里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现在摆明了,领导是想把责任推给他们。
做梦呢!
打死他们,工人也不肯认这个账。
谢广白想了想,点头道:“行吧。”
他又把叶菁菁叫到边上,小声道,“一会儿你去值班室睡一觉。”
他怕她拒绝,强调道,“你血气亏,不能熬夜。别到时候又要喝中药。”
叶菁菁一听“喝中药”三个字就头皮发麻,只能点头答应,又担心:“我睡值班室,你睡哪里?”
谢广白乐了:“你想什么呢?你当然是睡护士值班室啊。”
叶菁菁一噎,强行挽尊:“我嘴瓢了,我想说的是,我睡了,护士睡哪儿?”
“今天下小夜班的护士就住医院宿舍,她都是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