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107)
朝中论起擅长奇袭的将帅才,头一个要数河间王自己。
他为何不举荐自己?反倒举荐起远在关外的大将?
不愿?还是不能?
殿里沉寂良久,直到窗外一声流水竹筒倒转的脆响,奉德帝惊醒般道:“退下。”
——
暑热多日的京城,这天淅淅沥沥下了整天的小雨,天气骤然凉爽下来。
谢明裳的药酒葫芦见了底。
王府长史严陆卿亲自跑了一趟城西李郎中的药铺。倒不是为了询问女子香膏这等小事,而是打算重金把虎骨药酒的药方子买下。
谁知重金不管用,开价到五十两金,依旧被李郎中坚决地拒绝了,只愿意以二十两银的价钱继续卖他一葫芦药酒。
严陆卿想不通这人如何想的,纳闷地提一葫芦药酒回城北王府。半路停车在京城极出名的祥凤斋,买了许多女子香膏带回,直接送来谢明裳的主院。
今日户外落雨,出门浇成落汤鸡,屋里的三个小娘子都围坐在东间。
严陆卿敲门转过东间的屏风,头一眼瞧见谢明裳正在摆弄的东西,心里突地一跳。
她在摆弄萧挽风留在东间的大沙盘。
三尺见方的大沙盘捏出蜿蜒起伏的地势,标注城池河流。
京城城墙位于沙盘西边,往东两百里便是京城东侧的屏障虎牢关,浣河在虎牢关下蜿蜒流过。
上游下游互成犄角的两座小城,东河城,聚凤城,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虎牢关下的浣河水流湍急,以天然地形隔绝两军。浣河东岸驻扎着叛军大营,浣河以西是她父亲谢崇山领的三万精兵。
谢明裳手里捏着代表她父亲驻扎地的红色小旗,在沙盘上东一下西一处地扎出四五个小洞。
严陆卿急忙把扎去浣河上游的红色小旗拔起,插回原处。
“事关军情战事,不好供娘子玩耍的。”
严陆卿奉上药酒葫芦,又打开朱漆镶贝母片的名贵方木盒,捧出八盒做工精致的鎏金纹小圆盒。
“我家殿下叮嘱臣属寻来的香膏。铺子里八种不同配方的香膏,臣属全买来了。娘子闻闻看,喜爱哪种味道,以后专买那种。”
谢明裳原本接过药酒葫芦时还微微带着笑,颔首冲严陆卿道谢。听到“香膏”两个字,笑容就一敛。
形状漂亮的唇角扯了扯,她接过精致银盒,摆弄几下。
“严长史,你也够狗拿耗子的。还一次买八盒?够你家主上用好久了。最近都不用再买了。”
严陆卿:?
主上哪会用香膏,分明是买来给娘子用的啊!
严陆卿是个文人,叫起屈来也含蓄:“祥凤斋这间香膏铺子在京城抢手得很,买香膏要提前订制,排上十天半个月的队才能到手。”
“主上曾经吩咐道,给娘子花用的钱不计较。臣属就做主,当场出十两金,找了位拎着香膏刚出铺子的买家转卖了给我们。”
绕了个大圈子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特意突出“十两金”的买价,严陆卿感觉对得起主上的心意,再度奉上香膏。
谢明裳的注意力却被带跑了:“不是说王府穷了么?怎么还有钱一掷十金地买香膏?严长史,这里没外人,别哄我。吐两句真话。”
严陆卿笑答:“前几日当真差点揭不开锅,还好最近宫里赏赐下黄金八百两。”
“明面的说法,主上的新王府快搬迁了,圣上开私库道贺;实际上的缘故,约莫是我们王府叫穷,消息报进宫里,赶紧赐金安抚。”
八百两黄金的赏赐不多不少,总之,讹到手就好。严陆卿留下香膏,拱手告辞离去。
谢明裳把价值十两金的八盒香膏摆弄几下,扔去妆奁桌上。
“七拐八绕说了半天,原来严长史都不知道他主上打算怎么用香膏。”
兰夏纳闷地插嘴:“香膏还能怎么用,擦脸上啊。这么贵的香膏,还能用来擦手脚?”
谢明裳:“呸。不跟你们说。”
等人走了,三个小娘子关起门来继续玩沙盘。
谢明裳把红色小旗又拿在手里,四处扎了几个小洞,最后还是把旗子扎回虎牢关西北,浣河上游的河道拐弯处。
“这处怎么了?”兰夏没看明白,指着上游河道问。
“为什么旗子一定要扎这里?”
谢明裳捏着红色小旗敲敲沙盘。
“这处我跑马去过。”
皇家打猎的林苑就在虎牢关东北面。
沾爹爹的光,每年皇家行猎,重臣家眷可随行。她跟去行猎过三次。
“有一次是秋冬天枯水时节去,我骑着马可以涉水过河。水到马腹。第二年春夏换季时又去,当时不清楚情况,还以为可以骑马过河。才下河就险些被暗流冲走了。”
“那天爹爹揪着我的耳朵痛骂了一通,至今没敢让娘知道。”
战场在河边。对方人多势众,我方占据地利。如何用这条河……
谢明裳把旗子又插回去上游。
“今年京城雨水多。总之,这条河可以做一做文章。”
*
连绵如珠的雨势到午后渐渐转小了。
王府的主人早晨入宫赴宴,午后踩着小雨回府,傍晚时惯例来主院用膳。
堂屋里摆好晚膳,谢明裳落座时,视线落在实木圆桌上扫一圈,撑不住笑了。
前两天才削减的十二道菜份例,今日又削了四道。桌上只剩八盘热菜,四荤四素,加一瓮乳白鲜香的鱼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