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130)
药包泼洒了满地,其中混杂着昂贵的麝香粉末。浓郁复杂的药香弥漫小院。
朱红惜看到胡太医事发就脸色大变,屏息静悄悄往人群后躲。却又哪里躲得掉?
胡太医哭天喊地,不等刑罚上身便当众指认:“是朱司簿做的!”
“朱司簿声称奉了宫里密令,逼迫下官在谢六娘子的浴药里放避孕滑胎药物!”
胡太医接下去当众大喊自己冤枉,自称世代行医,麝香滑胎,妇人近身有大害,他不愿做此恶毒事啊。
胡太医坚称:他准备的药包里并无麝香。
肯定是朱司簿私自把麝香放入药包中。
朱红惜无处可躲,被压到庭院中央。
听到中途她的脸色早已红红白白,厉声高喊:“我只是个司簿女官,如何能接触得到麝香!胡太医冤枉我!我只每日熬制药浴水而已,麝香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撕扯起来。
言语越撕扯疏漏越多,胡太医提起朱红惜在他面前晃过但没叫他看清的“宫中手谕”。
朱红惜慌忙间掩饰不住,被她当做宝贝随身携带的“手谕”当场从身上搜出。
王府长史严陆卿在边上静观热闹,这时才慢悠悠地踱出人群,接过手谕细细查看一通。
“这手谕……是何方的手谕?谕令并非朝廷敕书制式,显然非出自中书省。”
“若是内廷手谕,怎无天子玺印?——难道是宫里哪位娘娘的手谕?但河间王乃是外臣,宫里娘娘的手谕,又怎会发来河间王府?如何解释都不对啊。朱司簿?说说看。”
朱红惜紧紧地闭上嘴。
她也不是蠢人,从当中被指认的激动情绪中回过神来,盯着把自己极力撇清的胡太医,她隐约知晓,这回自己脱不了身了。
这手谕是何方的手谕?当然来自御前大宦冯喜公公,代表圣上的意思。
但这封手谕见不得光。
她甚至不能当众把“冯”这个姓氏说出口来。
上回章司仪被打得半死,还能从河间王府抬回宫去等着医治;
如果她当众把这封手谕和冯喜公公对上号,她回宫也只剩个死。
朱红惜瞪视胡太医的目光里闪过怨毒。
做事露马脚的蠢货!药包竟提前包好了放在自己屋里,被人借着搬家的借口,一搜一个准!
她随即又开始懊恼自己:冯公公的手谕,应该如章司仪那般,收到看完便烧了的。
但这是她头一回接到冯喜公公这种大人物的手谕,她舍不得烧了。
此时后悔也无用。
在各处聚集而来的复杂各异的眼神里,对着无法解释的手谕和扔在面前的药包,她能做的,只剩下直挺挺地站在庭院当中。
紧紧地闭上嘴。死也不认。
——
沉闷的刑杖击打声,持续很久才停下。
胡太医手软脚软地出门去。鼻下依旧萦绕着浓烈的血腥气。
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惊慌回身,眼睁睁看着两幅竹担架抬出院门。
一副空着,另一副
担架上抬了人。
抬出去的当然是受刑的朱红惜,此刻以白布蒙住头脚,不知死活,血水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形成蜿蜒血线,越过呆若木鸡的胡太医,血线继续在前方延伸出去。
胡太医歪歪扭扭地走,但如何走都避不开满脚的血,惊慌之下一脚踩进血泊里,人软倒在路边。
呕~~!他扶墙呕吐起来。
严长史始终陪伴在胡太医身侧,把他搀扶起身,又亲自送他回前院。
“打得重,但人没死。朱司簿是个惜命的,挣扎到最后还是招了供。喏,抬出去治一治,录完供,依旧送回宫里去。”
胡太医边吐边勉强答话:“应该的,应该的……”
他和寻常人见血惊悸的呕吐不同。
见惯了生死的御医,怕的当然不是抬出去半死不活的烂肉,后怕的是河间王府准备的第二幅空担架。
被打烂躺在竹架上抬出去的,险些就是他自己。
“呕~~~”
严长史在边上悠悠地道:“宫里的太医都是万里挑一的杏林圣手。我家殿下征战多年,见多了来不及救治而死伤的同袍兄弟,心中痛惜。殿下深知医者难得,舍不得折一位太医在王府里啊。”
“胡太医的屋里查获了麝香,但并未用在谢六娘子身上,可见胡太医医者仁心。”
“我家殿下特意叮嘱严某,今日务必把胡太医保下。还好胡太医明理听劝,言语间多有配合,严某幸不辱命。”
胡太医扶墙吐了一场,劫后余生的后怕庆幸盈满胸腔,眼泪汪汪地道谢。
“多谢严长史言语提点!多谢河间王殿下顾念下官的难处!”
严陆卿微笑。
“外头马车备好了。等下第二批出行,胡太医搬去新王府。劳烦胡太医以后好好给谢六娘子诊脉养病才是。”
朱红惜还是怕死。
最后关头撑不住,录下口供。
如今严陆卿手里拿着三张纸。朱红惜的口供,胡太医的口供,以及来自宫中的手谕。
手谕的意图明显:河间王的子嗣,不能出自谢氏女腹中。
两家结下之仇怨,不能借由下一代的血脉和解。
“极好的口供。”严陆卿叫来顾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