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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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裳推着轮椅走过人群时,银鞘弯刀在厚实椅背的鹿角把手上来回摇晃,反光明亮,映照入众人的眼中。
红裙长摆摇曳,也不知是原本织染的红,还是血水沾染的红。
一名禁军手托漆盘,漆盘里放置着刺客的断手,急匆匆小跑而去,浓烈的血腥气四处飘散。
背后忽地有人高喊:“谢娘子好刀法!”
又有人叫道:“将门虎女!可是谢帅教的刀?”
谢明裳眼风暼去。人群里叫好的,原来是几个身穿虎豹纹官袍的武将,面孔陌生,从未见过。
“过奖!关外自小学的弯刀。”她清脆地喊了声,加快脚步往宫门方向前行。
但人群还是离得太近,一个不留神,滚轮在碎石子上颠簸两下,木轮椅转去旁边,正好压过路边一只乌皮官靴,压得那人倒吸口气,忍痛往后连退两步。
“哎!”差不多两百斤的分量!
谢明裳随口问,“没伤着罢——”那人却抢先道:“无事的,无事的。”
声音微颤,听着居然有点耳熟。
谢明裳原本已推过去了,闻声一个急停,留意打量片刻,又喊一声:“哎?是你。”
可不听着耳熟么?下午才见过,正是凉亭里被她指着鼻子骂到面红耳赤的卢编修。
桥上反杀刺客的那一刀,刀势石破天惊,至今还映在卢编修的视野里。
卢编修的面孔残留震惊,茫茫间躬身长揖,却揖去谢明裳面前。简单的寒暄话语到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囫囵了。
“谢六娘子,好身手……刀光如水势如虹……逢凶、逢凶化吉。”
谢明裳斜睨这位的大红脸,故意挑他的刺:
“拜错位置了。河间王殿下当面,礼仪都忘了?”
卢编修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大惊之下,慌忙转个方向深深拜下:“河间王殿下万安,逢凶化吉。”
谢明裳忍着笑。萧挽风脸上却无笑意。
漠然打量一眼面前行礼的青袍文官,问身侧的谢明裳:“他是哪个?”
谢明裳弯腰去他耳边,悄声道:“晴风院小凉亭里新挂的楹联,桂花槐花那个……便是出自这位卢编修手笔。”
卢编修保持着长揖行礼的姿势,低声道:“正是下官。”
萧挽风的视线淡漠掠过,仿佛面前站一团空气,还是只问谢明裳:“你认识他?”
谢明裳可不认,“我哪认识这位大才子。他不是在拜殿下么。”
“拜过了。走。”
“走。”谢明裳把滚轮的小碎石子踢开,推着轮椅继续不慌不忙往宫门外行。
这场刺杀虽然事发突然,却在预估之中。
入宫之前,严长史领着众幕僚推演今日的宫中之行,特意叮嘱过谢明裳,当心刺客。
衔接太清池两岸的七孔拱桥仿佛一条玉带,长且安静,并无多少人过桥。
桥上除了安坐轮椅的河间王,只有吃力推轮椅的小娘子——
谢明裳下午第一眼望见七孔桥时,便觉得,这座桥的位置太适合行刺了。
试想,刺杀迎面而来,桥上无人可求救,桥下人赶不及上桥。河间王唯一的武器,却挂在轮椅后。
仓促之间来不及拔刀的河间王,要么,引颈受戮。要么,抬起阻挡的手臂被斩断。要么,匆忙起身闪避。
太清池正在放河灯,朝臣聚集,众目睽睽。
号称腿疾严重、进宫赴宴都不得不坐轮椅而来的河间王,如果当众起了身,利落地闪避开刺客的刀——
他还不如被当场斩断一只手臂。
只要他起身闪避开刺客突袭,便足以证实:他的腿疾并不严重,河间王撒谎欺君。
欺君大罪的罪名扣在头上,足以扒掉一层筋骨。
谢明裳缓慢地推行着,滚轮滚过青条石地面,她在有节奏的轱辘声中,仔细地回想今日七孔桥上一场刺杀。
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阳谋。
和谢家当初被按上贪腐罪名的手法有八分相似。
只要河间王坐轮椅入宫,陷阱在前方已经张开罗网。
遇刺反抗——欺君之罪;遇刺不反抗——当场重伤,乃是殒命。
谢家当初陷入的,也是类似的阳谋:
二十万两银去向何处?交代不清,涉嫌通敌叛国。想要交代清楚,只能自认贪腐。
谢家当初没能逃脱,捏着鼻子认下贪腐的罪名,自筹二十万两银赎罪。
河间王今日……算全身而退了?
顾淮那边终于和禁军交涉完毕,河间王意外遇刺,即刻出宫;宫里有刺客的消息,即刻知会王府。
琐务处理妥当,顾淮赶上来接替谢明裳推轮椅,难以掩饰激动情绪,压着嗓子大赞:
“娘子,好弯刀!一刀破局!”
谢明裳从沉思里被惊醒。
前方的晚霞几乎散尽,高处火把的光芒映亮巍峨宫城。两侧宫门开着,河间王府的车马静静停在宫门外。
确实一刀破局。
她的语调都轻快起来,“我们要出去了。”
顾淮强忍激动道:“我们避过一劫,可以安然出宫了。”
谢明裳脸上带出笑意,加快几分速度,众人沿着宫道快走。
眼看前方就是鎏金铜钉朱门,她的脚步忽地一顿,“不对。”
顾淮才松弛的脸色顿时绷紧,声线都变了:“哪里不对。”
谢明裳停在路边,掏出荷包翻了翻,翻出那张“存善不忍”,要渡她出苦海的飞羽传书,拿给萧挽风和顾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