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189)
西北面的长城零散,有许多小破口。
“无人知道谢帅追击辽东王残部,追击到了何处。”他在山脉南部点了点:“补给线五天前已经断了。断在太行山北麓。”
“最常见的可能,绕过太行山,继续往东北追击,直击辽东王老巢。”他在太行山以东的辽东地带,插下一面小红旗。
他沿着长城破口往北,插下一面小红旗:“若辽东王往西北关外奔逃,谢帅追出关外,可能由这处出关。”
严陆卿绕去北边,在长城以北插下一面小黑旗:
“北面是突厥地盘,可能遭遇突厥小王。”
谢明裳蹲在沙盘边,仔细估量尺寸,估猜太行山北麓到出关口的路径。算完摇摇头。
“我爹不会追出关外的。”
“他惜兵,也知道突厥骑兵战力。粮草和冬衣不够,他不会冒险领兵出关追击。”
谢明裳取过几个红色小旗,绕着太行山北麓插满。
“爹爹可能堵死出关的退路,逼迫辽东王继续往东北奔逃,顺便等待朝廷的下一批粮草补给。”
萧挽风拧了下眉,“朝廷没有下一批的粮草补给。”
不等他说完,谢明裳就惊站起身:“什么!”
严陆卿叹气:“确实没有粮草补给,消息确凿。朝廷昨日已下令退兵。”
补给线拉得太长,朝廷吃不住了。
昨日早晨下诏退兵,昨日中午,退兵令快马送出京城,六百里急报奔传前线。
萧挽风问谢明裳:“你觉得,你父亲会不会听命,班师回京?”
谢明裳抿了抿嘴,摇头。
“我爹这次领兵出击,要的是大胜。”
只有擒获贼首,全然大胜,才能洗刷得掉谢家头顶着的所谓“贪腐案”的耻辱。
只有全然大胜,班师回潮,爹爹才有足够的胆气,可以上书求情,恳请抹除女儿的宫籍,恳请起复儿子的官职。
以她父亲的性子,只要还能打,不会退兵。
“或许等军粮殆尽,爹爹会改变想法。但只要军粮还有,兵力还在,辽东王未剿灭,他不会提前班师的。”
书房里众人沉默下去。不知谁推开窗户,风雨扑进室内。
有人喃喃地道:“将在外,不受命。这下变数更多了。”
之后整个时辰,众人反复推演沙盘,将红黑小旗插得满山遍野都是,又一个个地拔起。
“怎么办。”
“没什么办法。”
“变数太大,皆有可能。”
沙盘推演的小旗最后留下四路。
“要么,赶在军粮殆尽之前,谢帅斩获辽东王的人头,班师回京。皆大欢喜。”
“要么,军粮殆尽,辽东王贼首未擒获。谢帅惜兵,或许会改变想法,班师回京。你父亲不大欢喜,但毕竟算一场大胜,朝廷欢喜。”
“或者,军粮殆尽,辽东王贼首未擒获。谢帅班师回京。回程路上被辽东王反咬一口——大胜转败,损兵折将,不算好兆头。”
“最糟糕的局面,军粮殆尽,辽东王贼首未擒获。谢帅班师回京。回程路上被辽东王反咬一口,拖住大军,不能返程。突厥又从北方南下,袭击中原——”
沙盘上摆出两路夹击的阵势:一路东北回咬关中;一路从关外草原,翻越长城,直扑往南。
萧挽风点了点沙盘最南边。
沙盘摆不下的最南方位,一
条渭水蜿蜒而过。渭水再南五十里为京城。
“谢帅带走三万兵,虎牢关布防两万,这五万兵是真正的精锐。”
“万一突厥南下,京城兵力不足,守卫告急。所谓京畿二十万禁军,大半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只能摆摆仪仗。——需要征召边军勤王。”
众人的神色凝重起来。
萧挽风起身走去窗边,这次把所有的窗都推开,吹了片刻雨丝夹杂的冷风,长长呼吸几次,走回来。
“将在外,不肯受命。也没有什么办法。”严陆卿叹着气说,“只能四个字:静观其变。殿下觉得呢。”
萧挽风盯着红黑两色小旗插满的沙盘,只吐出一个字:
“等。”
等事态发展。显露趋势。
众幕僚退出书房后,谢明裳依旧站在沙盘边,摆弄着红色小旗,下唇被她咬出个深深的齿印。
萧挽风关门回来,揉了揉她抿紧的唇角。
“别咬自己,不必太担心。”
“嗯……”
“担心也无用。你父亲那倔脾气,从来不听劝。”
谢明裳的注意力终于被挪开,哑然失笑。还真是大实话。
她把小旗扔回沙盘。
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京城这边担心也无用,只有等。
她注视着萧挽风慢慢地走去轮椅边,依旧在轮椅上坐下了。
“说起来,殿下的腿,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治?我听胡太医说……”
胡太医悄悄和她说,其实情况不算太严重。
但拖得越久不治,受伤筋骨使不上力,恢复期越长,想要恢复巅峰状态,越艰难。
身为上马交锋的武将,一条腿迟迟不能恢复,岂是好事……
“他说给我了。”不等说完,萧挽风抬手制止:“没到时候,再等等。”
萧挽风坚持不治,旁人无法置喙。
也只有等。
——
七月末的这场秋雨绵延,几乎没有放晴的日子。偶尔半天不下雨,头顶依旧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