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07)
“……哎呀这张!”第四幅肖像画得同样细致,发髻斜插的野花儿、长裙边的花草绣纹,妇人骑的骆驼都被细致勾勒,面孔却是空白的。在阴霾雨天里乍看有点瘆人。
顾沛赶紧把空白脸孔的妇人画像收去最下面压着。
其他画像的篇幅小上许多,但同样形貌具备。
谢崇山的小像乘马立于山坡上,挥手呼喝,四周旗帜飘扬,像大军出征的场面。
顾沛把谢帅的小像和谢夫人、谢大郎君的画像摞在一处,往后翻了翻,乐了。
“娘子这张画像,画的是我吧?”他乐颠颠捧起一副小像,奉给萧挽风过目。
萧挽风把饭碗放去谢明裳面前,抽空瞥一眼。
小像画得简略,但寥寥几笔,抓住人物精髓。年轻儿郎骑马横刀,手里提几只鸟雀,没心没肺地咧嘴而笑,露出满口白牙,画的可不正是顾沛?
顾沛捧着小像,越看越喜欢,大大咧咧地转身跟谢明裳讨要。
“娘子,这幅画儿送我吧?”
萧挽风夹起鱼鲊的长筷一顿,并未阻止,留意对面安静吃食的小娘子的反应。
顾沛原以为这
回又要连喊七八遍,没想到才开口,谢明裳便干脆地一点头,把桌上小像推过去。
顾沛大为感动,画像郑重收入怀里。
“哟!”他又递过一副小像给萧挽风看。
“娘子这幅,画得是不是殿下?”
这是一幅尚未画完的小像,画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周围以大片木碳涂黑,面前一处火堆,似乎在黑洞里生火。
画得是侧脸。少年不悦地抿起嘴角,浓眉锁紧,怒视手里的打火绒石。
侧脸轮廓画得清晰,但头发画得乱糟糟的,仿佛大团缠绕的线团,发尾落到肩胛边。少年郎的半截上身画满了豹纹斑点。
顾沛看得倒疑惑起来:“细看又不怎么像。”
萧挽风放下碗筷,瞥一眼便道:“是我。”
伸手欲接画像时,谢明裳却抢先把小像抽走,塞去长桌大摞的画纸里。
萧挽风的手接了个空。谢明裳叼着长筷尖,开口说:
“骗人。”
这是她整天说的头一句话。
萧挽风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用饭。
等顾沛退出书房后,他再次翻出那副小像,摆在两人中间:“没有骗人。确实是我。”
谢明裳打量小像里的少年,又抬眼上下打量对面的男人,瞧了半天,粉润的嘴角往下一撇,也不说话,摆出一副“我看你继续骗人”的神气。
萧挽风起身关好书房门窗,指着小像中乱麻般的头发:“他是卷发对不对。我也是。”
谢明裳似乎想起什么,目光抬起,越过男人宽阔的肩膀,线条清晰锐利的下颌,对着他整齐束好的发冠出了一会儿神,迟疑着抬手,做出想摸的姿势。
萧挽风坐去她身侧,微微地低下头来,任她抚摸。
但她很快自己缩回手去,继续撇嘴。
别以为她好骗。关外的卷头发多的是。突厥人,回纥人,波斯人,十个里头有八个卷头发。
成千上万个卷头发,但被她救下的少年郎只有画像上这个。
面前这位关内贵人打扮的男人,显然二十多岁了,比她认识的少年郎大好多。
“你才不是阿折折。”谢明裳小声嘀咕,继续低头吃饭。
萧挽风在她身侧坐了片刻,继续引她说话:“因为没穿兽皮子?”
穿起兽皮子,当然也不是。
天底下每个人都可以套一身兽皮子。但她亲手缝的兽皮子,只给了画像上那个脾气大的少年郎。
谁让她把他衣服扒了烧火呢。
关内人可怕的很。那么大个头的少年郎,看身量几乎是个成年男人了。他昏迷在雪地中,她扒了他衣裳救命,换成关外人,必定感激涕零地道谢。
他醒来不仅不谢她,居然小媳妇似的羞耻哭了。
她还给他留了条裈裤呢。
谢明裳不吭声,长筷尖继续一粒粒地拨着饭,漂亮的眼睛斜睨身侧男人,从上往下打量。
广袖玉冠,深墨色重锦袍,金线红绫滚边。什么都不缺的关内贵人,居然想骗她的画?她又不好骗。
“穿起兽皮子,也不是他。”她笃定地道,放下碗筷,抓起木炭枝继续作画。
萧挽风坐在身侧,良久未动。
她现在画的,是个年轻温柔的女子。几笔轮廓下来,勾勒出新妇发髻。峨眉婉转,素手握针,正在低头刺绣。手腕上挂一只玉镯。
她在画谢家嫂嫂。
嫂嫂刘氏的轮廓画出大半,谢明裳停笔开窗透气时,萧挽风才继续说话。
“石洞里的阿折折,是不是伤了左腿?我也伤了左腿。我是他。”
谢明裳吃惊起来。他说得对,她救下的少年郎确实伤了左腿。
探究的视线往下瞄,看不清楚,谢明裳索性起身绕去萧挽风对面蹲下,把他左腿缎裤卷起,查看他行动不便的伤处。
只一眼,谢明裳给气着了。
又骗人!
阿折折的左腿是冻伤,面前这条左腿分明是马踢伤。分明是两条不一样的腿好不好。
她唰的把裤管卷下,翻了个大白眼,又趴回长桌,继续细致描绘起嫂嫂的容颜。
这回无论萧挽风再如何跟她搭话,她都不理他了。
窗外细雨落下。
书房里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严陆卿领几名幕僚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