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13)
几片黄叶从窗外飘飘悠悠落在桌上,被谢明裳拂去。
一盒精致胭脂,摆放在作画的案头。
她把母亲发髻上的小花绘出几朵,停笔默想片刻,旋开胭脂盒。
色泽饱满的胭粉色,是她需要的。
抹一点胭脂在手指尖,沾水化开,她以细羊毫笔尖蘸取胭脂,细心地涂抹画像的嘴唇,勾出上翘的形状。
顾沛送朝食进书房。摆放上桌时,顺带瞄两眼桌上摊开的画,惊叹:“娘子在画顶好的美人图哇——”
话没说完就被谢明裳剜了一眼。随手捞起白纸,蘸着胭脂飞快写下几个字,纸团扔去顾沛身上。
顾沛莫名其妙打开纸团,念道:“聒噪。”
“……娘子,我在夸你呢?”
“等等,娘子,你怎么改扔纸团骂我了?平日不是直接骂的吗?”
趁顾沛的大嗓门吸引众人注意,对面的罗汉榻边,胡太医壮着胆子询问病情。
“殿下,娘子今日清晨起来,突然不肯出声说话了……昨日请平安脉,人还好好的。下官斗胆,敢问昨夜,发生了什么——咳!”
萧挽风递过锐利的一瞥,胡太医瞬间闭嘴,转过话头:
“那今日的正骨归筋,到底由下官做,还是娘子做?”
“你正常做你的。她想替你时,自会过来。”
“遵命。”胡太医按正常步骤,去厨房端来半盆温水,又开始准备布巾,针灸用的铜针套。
准备妥当,刚刚告罪撩起萧挽风的缎裤,露出肿胀的小腿伤处——
谢明裳把最后一团纸砸去顾沛身上:【走走走,少惹我清静】,起身来胡太医的盆里洗手。
胡太医自觉地让开座椅,蹲在近处,仔细观摩了一场堪称罕见的拨筋手法。
连声惊叹:“哎?”“哟!”“着实古怪啊。”
谢明裳扭过头,白了胡太医一眼。长生天赐下的救治手段,天神赐予人间,当然有效。这庸医说什么“古怪”呢?你才少见多怪。
萧挽风这回做好准备,全程并不出声,只搭在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时不时浮起片刻,又缓缓放松下去。
谢明裳从清晨起身便不再开口说话,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干脆利落地拨一回筋,比昨日手法更为娴熟,花的时辰也少。
只是从头到尾连闷哼声都无,安安静静,怪不习惯的。
不疼么?
她起身洗手,边洗边纳闷地回瞄。
属于成年男子的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木扶手上,青筋毕露的手背,暴露了疼痛和忍耐。
她恍然抓过布巾,搭在萧挽风汗水渗出的额头。
青筋未褪的男子的手,却反握住她的手腕。
从谢明裳主动接替胡太医时,萧挽风便默不作声地观察她熟谙的动作。他想知道一桩事。
“明裳,你如今几岁了?”
谢明裳:?
她只是不想说话,一个个当她脑壳坏了吗?
她回身趴在桌上用炭枝写:“八十九岁高寿。”展示给他看。
萧挽风:“……”
“别淘气。”他握着她的手追问:“十四岁,还是十九岁?再写一句。”
他用的是左手。昨夜右肩胛被她咬得血肉模糊,右手使不上劲。
谢明裳瞥了眼他肩头裹伤的纱布,从赌气写下的“八十九岁高寿”六个字里,圈出“十九”。
萧挽风盯着纸上圈出的“十九”。
她自称十九岁。
记起了族中代代相传的正骨拨筋手法,又记得关外母亲的脸……她可还记得京城的五年?
正思忖时,谢明裳跑去窗边,又写下一行字,展示给他看。
【嫂嫂停灵几天了?我要回家祭奠嫂嫂。】
不再对话后,谢明裳行动反倒更干脆。扔个纸团,抬脚就走。
萧挽风皱了下眉,站起身来。已走去门外的小娘子却又回返,继续写纸条。
【你腿脚未好,歇着。我自己去。】
顾沛震惊地旁观全程:“娘子如今醒神了还是没醒神?她回谢家……无事么?”
谁知道。
萧挽风吩咐:“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有什么要求,能应诺的,一律应承下来。”
“若谢夫人强留她在谢家,赶回来报信。”
————
这是谢家灵堂摆放的第五天。吊唁亲友已经来过一轮。
谢明裳走进灵堂时,宾客不多,谢琅眼底通红,赶出迎接。
“母亲这几日熬夜厉害,凌晨时才睡下。我做主,没有惊扰母亲。”
谢琅的眼里带出几分探究,“那日母亲去王府探望你,回来痛哭整夜。明珠儿,那天究竟——”
谢明裳在灵前大礼拜下,上香完毕,熟门熟路地取出纸笔,在谢琅吃惊的眼神里,往香案上一趴,开始写字。
【我想看嫂嫂。阿兄帮我开棺木。】
谢琅大为震惊,盯着小妹上下打量片刻,从外表看不出异样。
他强做镇定道:“尸身已收敛,棺木开不得。”
随即抓起字纸,大步走向王府众人,追问领头的顾沛:“六娘失声了?!”
顾沛委屈得不轻:“娘子根本没失声。胡太医说的,她自己不想理人罢了……娘子今天还在骂我呢。写在纸上骂而已。”
身后传来一声嗡响。谢琅质问间,谢明裳已在试着推棺木盖。
停灵棺木并未钉死,稍微用力便推开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