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19)
“别怕。”他开口还是哑的,缓缓平复呼吸。“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跟她说“别怕”。
谢明裳呼吸同样急促而纷乱,从木桌撑坐起,整理揉皱的裙摆。
她怕什么?他为什么总觉得她害怕?
她轻轻一推,他便全然后撤。
她跳下桌,从地上捡拾起纸笔,把刚才自己写下的问句涂去一个字,添上两个字。
【为何不敢碰我?】
白纸黑字明晃晃地杵去萧挽风面前,他只看一眼便挪开视线。
男人的气息尚未平复,手背搭在木扶手上,头往后仰,靠住椅背,闭目深呼吸。
眉眼锐利的男人,一旦摆出
这幅姿态,便显出拒人千里的倨傲和冷淡。
谢明裳如果不是见惯了他,多半会以为他恼怒。
或许确实有点恼怒?不很确定。
她又磨磨蹭蹭地要抱。蹭了几下,萧挽风把人抱坐去膝上。
他现在开口的语气,说实话,不大好。撩了又跑,再撩再跑,几轮下来,没几个正常男人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为何不敢碰她?
“你自己不肯。如今倒忘了?”
萧挽风发力往下按,坐在他膝头的小娘子被他按得动弹不得,顺手把碍眼的六个字拂开。
口口声声要跟他圆房,结果喊疼反悔的是哪个?
送去十二盒香膏,全收着压箱底,一盒不肯摆出来。生气就跟他嚷:“别想,再没第二回 ”的……是哪个?
她入王府那段日子,两人之间的开头不算好,她心里始终有防备。他也知晓她心底的防备。她不提,他也不提。
萧挽风几乎又被蹭出了火,按住不老实的小娘子,一巴掌拍在动来动去的翘臀上:“别乱扭。”
“谁敢碰你?”
“事到临头,次次后悔。”
被按得动不了的谢明裳,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谢明裳眼睛都瞪圆了:??!!
她挣扎着抓回纸张,按去他大腿上,愤然往下写。
【我为何后悔,你装作忘了?】
【我早应下和你圆房!都是你那驴货——】
不等她写完,臀尖又挨了一巴掌。萧挽风直接把她手里的笔管抽走,把最后一行全涂黑,连纸带笔扔去地上。
“做不到的事,别嘴硬应诺。”萧挽风犀利地盯她一眼:
“别找借口。你说多了,我会当真。”
谢明裳才坐上来片刻,屁股火辣辣的疼。气得从他身上挣扎着往下跳。
萧挽风没拦她。
手一松,气鼓鼓的小娘子便跳下地去,把地上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字纸揉成团,扔进字篓。
他原以为她泄愤之后会打开木窗,招呼庭院等待的严陆卿进书房,顺带好一阵不理他。
没想到她依旧不开木窗,从地上捡起笔,跑去桌边展开新纸,蘸墨连写十行。
【不是借口】
【真疼】
【你入耳当真,难道我存心哄骗?】
【说到做到】
【给我两日准备】
【我要送别母亲】
【三日后晴风院】
【应诺无悔】
【字纸为凭】
【来——】
写到半途,萧挽风便起身去她身后看着。不等写完,攥住笔管,又要从她手里抽走。谢明裳这回早有准备,按着不放。
两边争执片刻,萧挽风不和她拉锯,松开了手。
谢明裳把最后一行补完:“来晴风院寻我。”在末尾签字画押,写下小字:“明裳。”
满意地吹了吹墨迹,转身打开木窗,冲庭院里几乎等成枯树的严陆卿招招手。
严陆卿大喜,匆匆出去院门寻众人。
谢明裳又打开房门,走去水盆边洗干净手上墨迹,趴回桌前。
取出一张白纸,从大堆木炭枝里寻出最好的一枝,沉心静气,开始描绘母亲的小像。
萧挽风转身坐回木椅,坐在谢明裳身后。
视线始终跟随面前小娘子的举动,带着思索。
等待众人入书房议事的短暂时刻,他开口问,“你不怕我了?”
问出口的是“怕不怕”,没有问出口的言外之意,还有很多。
比如说:“你不再防备我了?”比如说“愿意交托自己,你想好了?”比如说:“你当真不会后悔?”
谢明裳描绘小像的动作并不停顿,依旧在慢悠悠地勾勒轮廓。
她如今可以清晰地看见了。
之前那么多的怀疑,防备,尖锐的冲突和试探,根源其实不在于萧挽风那边做了什么。
她手里描画着,心里默想:
人不自信,而对外多防备。
发源于心底的不自信,仿佛深山野林间弥漫的瘴气,她赤手空拳,自知虚弱,穿行于瘴气之间,当然对任何人都带防备。
哪怕这人从未伤害过她,从一开始便展露善意,站在她身前遮挡风雨……强大本身,足以引起防备。
笔下渐渐出现大片远山轮廓,谢明裳心里出神地想。
现在,她还怕他么?
她为什么要怕他?
如今的她,早不是当初那个赤手空拳、穿行瘴气的自己了。她有她的根基。
她拿过另一张白纸,蘸墨写下:“怕!”
萧挽风看在眼里,浓黑眉峰拧起。不等他开口询问,谢明裳又飞快地写个“谁”,举给身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