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26)
“谢帅上书朝廷,大军已返程。返程日期早于第二封退兵令。当然也更早于朝廷施恩、除去娘子宫籍的那道旨意。”
“辽东近期骤降一场冰雹,将士们穿的还是夏衣。谢帅预见不能持久,决意退兵。”
“大军即将回返关中。”
“返程顺利的话,半个月内即能入虎牢关。”
萧挽风听完一颔首。
北面秋风起。突厥人虎视眈眈,确实该退兵了。
严陆卿回禀完正事,人还磨蹭不肯走。萧挽风扫过他面色:“还有旁的要紧事回禀?”
严陆卿咳了声,道:“还有一桩,倒也不算要紧事……谢夫人得了圣旨消息,想接娘子归家,被谢大郎君劝阻,人未登门。”
人未亲自登门,但放下的话可不大好听。
这次被谢琅劝阻,下次可不见得。说不准等谢帅回返之后,谢家老夫妻会气势汹汹并肩上门讨人。
严陆卿正犯愁,谢明裳忽地从沙盘边起身,把袖中一封写好的书信递去他手里。
封皮上以娟秀小字写道:“母亲亲启。”
严陆卿如释重负,脸上终于露出松快笑容:“娘子的亲笔信交付给谢夫人,如此甚好!”取书信匆匆出门去。
萧挽风不置可否,并未阻止谢明裳传信,也并未查验书信内容。
只坐在沙盘边,目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谢明裳把人送走,关上房门,走回沙盘边。手里摆弄细沙,眼风却也往室内另一人的坐处回瞥,打量他的神色。
萧挽风任她打量。
之前他紧盯对方的动作,等人关门走回身侧,他的神色便明显和缓下去。瞄一眼窗边悬挂的舆图,抓一把细沙,继续捏北境山脉。
谢明裳站在沙盘边等,萧挽风居然不问。
对于她提前备下给谢家的书信,一句盘问的话也没有。就这么直接送了出去。
谢明裳撇撇嘴。之前还怕她跑了,警告她:无论谁来讨你,你都留下……她送回家的书信,查都不查?
她趴在桌前写字。写完把纸藏在身后,静悄悄走近。
萧挽风仿佛没有留意她这处的小动作,对着沙盘思索片刻,修正一处谬误,在峭拔的雪山峰间按出一小道豁口。这处有山谷。
谢明裳远远地打量片刻,走近两步,晃了晃字纸。
【不问书信内容,不怕我
跑了?】
不见他反应,再走近半步:【实话与你说。刚才写信给娘,约好时辰,里应外合跑路——】
萧挽风的眼角余光从未离开过她身上。
觑准时机,直接一伸手,把面前摇晃字纸的小娘子拉坐下来,收走字纸,揉成一团,扔去纸篓里。
谢明裳震惊地坐在他腿上。
两人在近处对视片刻,她把手心收拢的纸团又摊开,明晃晃杵来他面前:【狡猾!】
萧挽风还是不认,抬手要收走字纸。谢明裳不让他拿走。
两边拉扯片刻,萧挽风松开了手。谢明裳把“狡猾”两个字往他心口处啪地一贴,忍笑起身跑开了。
片刻后,搬来小杌子坐回他身侧。
接下去的整个时辰,两人继续不出声地捏沙盘。蜿蜒数百里的呼伦山脉完整成型。
萧挽风握着谢明裳的手去面盆边洗手,替她把指缝间的细沙清洗干净。
这时才开口问她:“捏了一下午的沙盘。你母亲的画像画好了?”
谢明裳跑回窗边,从铜镇纸下取出一摞画像,站在桌边,不回头地冲他招手。
萧挽风走近她身后,伸手揽住柔韧的细腰,垂目注视桌上摊开的七八副画像。
“都画的很好。打算如何处置?”
谢明裳取出一张母亲坐在骆驼上回眸微笑的小像,在纸上写:
【这一副最好看,打算留下。其他烧给母亲。】
她点了点其余画像,并不跟他客气:【给我个火盆,送晴风院】
——
雨后的晴风院,庭院水洼未干,鼻下泛起泥土清香气息。
又夹杂着烟火气。
悬挂楹联的小凉亭当中,三面挂起避风帘子,只留面向院门的一面进风,凉亭当中点燃一个火盆。
谢明裳盘膝坐在火盆边。
凉亭里青烟缭绕。她抓起铁钎子,拨了拨火苗。
母亲各式各样的的小像,骑骆驼的,迎风微笑的,月下献弯刀舞的,喜悦的,生气的……伴随着缭缭青烟,逐渐消失在火中。
母亲信奉长生天。在遥远的苍穹某处,应该收到了她的思念吧。
火舌舔舐小像,青烟升腾,一股股消散在空中。谢明裳站起身,目光追随着青烟消散,心头感觉久违的轻松。
无形无影、却又压在心底深处的沉甸甸的心事,终于跟随青烟四散而去。
漫长五年之后,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母亲的死亡。终于可以摆脱少年时的混乱和愧疚,不再苛求自己,也就终止了心底日夜焚烧的焦灼。
对着头顶澄澈如水的雨后秋空,她深长地几次呼吸,微微地笑了。
轻松的感觉,真好。
兰夏站在身侧,也学她的样子,仰头追逐升腾天空的青烟。
“娘子祭奠好了么?”
这是谢明裳自从病情发作以来,十来天里第一次回晴风院过夜,兰夏高兴得很。
“顾沛过来好几趟了。问今晚是不是在晴风院用膳食。”
谢明裳点点头。
鹿鸣也过来问:“穆女官问娘子几次了,需要她进院服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