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54)
逢春公公往前两步,高举起黄绢圣旨,正欲打开宣旨,萧挽风在旁边出声阻止:
“慢些宣旨。”
他抬头望向浓黑天幕。时辰还早,明月尚未越过中天。
“难得中秋。”他对逢春道:“等满营将士吃完饭,再宣旨。”
逢春和裕国公都无异议。
两人把传旨信物各自收起,被亲兵领去空帐子里上酒肉,吃喝款待。
只剩宣称来“顺道接人”的河间王萧挽风不走,挽着谢明裳的手走出四五步,走去篝火对面,不远不近地坐下。
篝火两边面对面坐着。面朝南坐着谢家父子,面朝北坐着谢明裳跟萧挽风。
火光熊熊,映进中军主帅的眼里。谢崇山面色带沉思。
“吃完饭再宣旨”
这句话背后的意味深长。
……刚才谢琅脱口而出的那句“主上”,什么意思?
这小子喝酒误事!
“阿琅,你回去!”谢崇山沉声把儿子喝走。
正欲从萧挽风手里夺回女儿时,对面的谢明裳倒先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甩了下手。力气看着不怎么大,然而,出乎谢崇山意料之外,人轻易挣脱开了。
萧挽风并未如谢崇山所想的,紧扣住女儿手腕,把女儿拖回身边。
谢明裳只轻轻一挣,他便松开了手,任她轻轻松松地离开身侧,走向篝火对面,抱膝坐回父亲身边。
谢明裳跑马去辕门相迎,谢崇山是看在眼里的。萧挽风却又当面摆出不冷不热态度。心头疑窦翻滚,他沉声问女儿:“你和他之间,到底……”
谢明裳捡起一块小石头,在篝火边的沙地上飞快地写:【外人面前做戏】
写完抬脚更快地抹去字迹。
显然这些日子,以手书代言语,早已做得熟练之极。
她手里那石头是随手捡的,短而粗粝,写字不怎么好用。萧挽风起身走出几步,从角落里检出一根趁手的树枝,递去对面。
谢明裳并不跟他客气,扔开石头,接过树枝,继续写字给老父亲。
谢崇山:“……”
谢明裳飞快地写:【爹爹不在京时,阿兄出面,两家合作——】
不等她写完,谢崇山便把字迹抹去了。
“眼下不必说。”他沉声阻止。目光抬起,以极度审视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篝火对面的年轻宗室郡王。
这次开口问:“十五中秋夜,风尘仆仆跑一趟老夫这处,劳烦了。殿下坐近些说话。”
谢崇山一个字都不提儿子谢琅,当面只说女儿明裳。
“谢家武人门第,三代往上都是泥腿子。我们夫妻粗野惯了,不怎么会养女儿。明珠儿在我谢家,养得不算好。”
谢崇山这回出人意料,居然先开口致歉。
谢明裳大为震惊,飞快地瞄了眼老父亲。
但谢崇山这句致歉只是个引子。话锋一转,他接下去道:“但殿下不同。宗室贵胄,天家门第。我女儿在河间王府,理应过得比谢家好十倍,百倍。”
萧挽风纹丝不动地听着。眉峰都未动一下。
谢崇山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一把抓起女儿的手,指着谢明裳手里的树枝,喝问:“她四月才入你河间王府,至今不到半年,为何话都不说了?!”
“殿下,给个交代!”
举着树枝的谢明裳:“……”
谢明裳啼笑皆非,换左手接过树枝,在沙地上写:【爹爹误会了——】
不等写完,谢崇山斥道:“你写什么?让他说!”
萧挽风便直截了当地道:“心病非病,药石难医。她想开口时,自会开口。她不说话,因为心里有未知物,阻碍她说话。”
谢崇山大为不满:“她想开口时,自会开口??河间王,一句话轻描淡写就想搪塞过去,你当老夫好骗的?!”
喝问声中已霍然起身,喝道:“来人,拿老夫的陌刀来!河间王今日不给个交代,老夫只能请河间王下场赐教了!”
两名亲兵扛来长陌刀,第三名亲兵飞奔去牵马。附近喝酒庆功的七八名将领闻声惊起,纷纷跑近相劝。
谢明裳吃惊不小,腾得站起身,伸手拦截。但谢崇山脾气上来,谁能拦得住?
再看对面坐着的萧挽风丝毫不避让,居然也站起身来,吩咐牵马。
中军帐外,篝火熄灭,改用火把照耀,两匹骏马牵来空地。
这处动静不小,围观看热闹的将士乌泱泱站得四处都是。到处都有人问怎么回事,和大帅动手切磋的贵人是哪个。
将领里认识河间王的可不少,消息当即哄传出去。
谢崇山沉声道:“乱七八糟,成何体统!清场。”
中军帐子外清出一大片跑马空地。
场地清空,这场动手切磋,更显得正式了。
谢崇山心里其实存了激女儿开口说话的念头。
任由谢明裳拉扯,还是提刀上马,坐在马背上道:“明珠儿,你开口说一句缘由,为父即刻下马。你不开口说话,为父就去找他讨个说法。”
谢明裳停止扯缰绳,原地轻轻吸了口气。小跑奔回去拿树枝。
谢崇山看在眼里,闭了闭眼。
心病非病,药石难医。明珠儿到底得的什么心病?摆出提刀对阵的架势,也逼不出原因?
帐子里喝酒吃席的两位贵客:逢春公公和裕国公两人,都飞奔过来拦阻。顾沛喝酒喝到一半,闻讯也大惊奔来:“怎么了怎么了?好酒好肉的中秋庆功宴,怎么突然要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