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55)
萧挽风牵起坐骑乌钩的缰绳,并不急于上马,对横刀策马、来回踱步等候的谢崇山道:
“莫逼迫她。心病难医,急不得。”
“心病难医。”谢崇山冷冷道:“她一个二十不到的小丫头,能有多少心病?老夫说句不客气的,她入关来京城这许多年,过得好好的;去贵王府不到半年,身上病痛、心病,全都出来了!”
“老夫把撂话在这处!所谓心病,为何不愿开口,她今日愿意说出缘由,老夫听她说。她不肯开口,当然算贵府照看不周的过错。”
萧挽风唇角露出细微嘲意:“实话实说,谢家确实没养好她。”
她在京城这许多年,过得好好的?
“她想不起从前关外事,谢帅不觉得古怪?”
谢家疼爱女儿,说爷娘没有尽力看顾,那倒冤屈了他们。女儿病倒,四处奔走请郎中;一小葫芦二十两高价配的药酒,不要钱似的随身携带服用。
谢家家风粗犷,谢家老夫妻两个都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只看得到身上的病症,精心照顾身体,看不见心里的病症。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心病难医。”萧挽风重复这四个字,踩蹬上马。
“意思是,病根无形无影,却扎在心里。”
谢明裳入关那年,病根便已扎下。入京这些年,从未拔除。入王府后,病根松动,显露于光下,看得见了。
“谢帅要比试,萧某奉陪。”
乌钩健壮,在沙地来回奔跑半圈,马蹄飞溅起的沙尘,溅进逢春公公眼里。
逢春捂着眼睛哎哎地叫。
“谢帅,河间王殿下,停一停!莫打了!哎哟,咱家这眼睛迷得睁不开,还如何宣旨啊……”
搬出宣旨二字,硬生生把一场即将发生的争斗叫停。
谢崇山火冒三丈,怎么看面前年轻恣睢的河间王怎么不顺眼。
河间王府先前送来五十桶犒赏酒肉时,老将军心头升起的感动,这个瞬间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沉着脸色,把沉重陌刀扔给亲兵,怒冲冲走回清空的沙地中央,准备接旨。
才撩起袍子准备拜倒,谢明裳扯着袖子把人往后拉。
一手扯着老爹,一手扯住萧挽风,把两人往同个方向拉扯。萧挽风顺着她的力道走去。
谢崇山往后连退五步,火把光芒消散,人站在帐子阴影侧边,脚踩在一行字上。
在场两人的注视下,谢明裳蹲在帐子阴影里,贝齿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艰难地写出七个字:
“心病,和父亲有关。”
谢崇山心头的火腾腾地往外冒!抬脚擦去字迹,怒视对面抱臂而立的颀健身影。
“怎会和老夫有关?岂有此理!明珠儿,你可是被河间王撺掇?莫听他的!——”
谢明裳蹲在面前,安静地注视父亲。
谢崇山猛然住嘴。像突然想起什么,声线低下去,“……他?”
谢明裳确认地点头。是他。
她的生父。
记忆深处制造混乱,撕扯她的内心,只略想一想便产生难以言说的痛苦,她至今不能深想。
爹爹怒冲冲盯上萧挽风讨说法……歪到哪里去了?
萧挽风也看着地上那行被抹去的字迹。
沉思良久,发问:“提起他,不头疼了?”
谢明裳略一点头,又摇头。可以提,不能深究。
第102章 攻击力汹涌而出……
密旨下。
惊闻突厥三路发兵,间不容发。
车骑大将军谢崇山,即刻领虎符、持节出关。奔赴凉州驻军大营,严防突厥南下。
城外三万禁军精锐,留守京畿。
谢崇山不必入城觐见。城外整顿,当夜出发。
“臣遵旨。”裕国公打开锦木盒,谢崇山接过虎符信物,往京城方向拜倒。
“辛苦谢帅,今夜就得启程。”逢春笑说,“至于城东郊这处的三万将士,要承担起京畿守卫重责,不得不留下啊。”
谢崇山并不意外。目光转过去,挨个扫过面前的裕国公和河间王。一个老将,一个少壮。
“兵权移交给哪个?”
逢春往京城方向拱手:“圣上的意思,此处三万兵马交付给裕国公和河间王两位。裕国公老当益壮,坐镇中军;河间王英武善战,协领军务。具体章程嘛,还得两位自个儿商议。”
谢崇山眉头大皱。
他即便远在辽东征战,也隐约听闻了京城七月的行刺大案。
裕国公府的蓝世子,据说牵扯进行刺河间王的案子,至今还在拘审……
这两人有仇,如何共同领军?
但他什么也未说,只吩咐亲兵:“中军升帐。点校尉以上全部将领,一刻钟内全给老子滚过来。”
往中军大帐方向一伸手,肃然道:“两位,请。”
*
军中升帐,篝火填平,酒肉收起,热闹过节气氛转为肃穆,轮值将士来回巡视大营。
谢明裳被耿老虎护送着,乘坐乌篷大车悄然离开。
她今夜吃够了酒,困倦醉意又过了劲头,人清醒得难受,索性拢起车帘子,抱膝坐看天上一轮皎月。
城外无甚灯火,头顶圆月便显得亮堂。此刻映进车厢的银亮月色,有水银泻地的感觉了。
银刀鞘搭在膝头,谢明裳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刀鞘上年代久远的花纹。
记忆里面目模糊的生父,似乎总带些郁郁不展的苦闷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