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85)
“谢家同在城西,谢家护院会来得更快。”
谢明裳抓着弯刀出门,拉过得意的缰绳往外院方向走。
“库仓准备的辎重粮草搬出来装车。我今夜跟车出城,问问消息。”
城外有阿兄谢琅在兵营里。
留在城内,消息迟滞,出城总能问出个究竟。
严陆卿跟在身后追问:“娘子的箱笼呢?换洗衣裳不带几套?娘子出城还打算回来?”
谢明裳听得笑了,反倒催促他:“你有空管我,不如赶紧准备辎重大车,多装几匣子金。”
穆婉辞好用的很。入了一趟宫,又去了一趟庐陵王府。轻言细语,不露痕迹地,从庐陵王妃手里抠来五千两金。
庐陵王妃抱着庐陵王在大狱里撕下衣袖匆匆写的“血书”,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庐陵王还真富裕。上半辈子兜拢进账的钱财,这回全吐出来了。怎么说呢,感谢庐陵王替前锋营大军筹备辎重。”
庐陵王府现成兑好的金铤,一根二十两,在库房码得整整齐齐,装箱利索得很。
谢明裳交代完毕,确认出城,轻松地把弯刀收在腰后。
梦里全身甲胄的男人站在深渊边缘,洒下鲜血,和深渊互相凝视的场面,让她心神难安。
出城打探消息的决定反倒让她呼吸都顺畅了。
她叮嘱严陆卿:
“跟常将军那边通个气,我们早去早回。”
第114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京城东郊。临时驻扎大军的军营,辕门半夜敞开。
裕国公亲自赶去辕门,迎进京城来的贵客。
“现成的高台和美酒。只等清晨列兵完毕,林相便可犒军送行。”
林相被引入中军大帐,裕国公小心询问:“这次犒军送行,圣上可有什么话,交代给老臣?”
“圣上自然有口谕转给裕国公。”林相意味深长地转述。
“洛河渡口大捷,洛河二度大捷。河间王的前锋营威风不小。却不知裕国公领主力出征,打算点多少兵马,北上增援河间王的前锋营?如何个增援法子?”
裕国公试探道;“前锋营伤损不小。老夫打算点五千精兵,点一员猛将领兵,北上增援。”
林相:“呵呵,五千兵倒也罢了。增援的时机如何?”
裕国公眼神闪动:“圣上觉得,眼下不是增援的好时机?”
“裕国公乃是军中主将。”林相似是而非地道:
“增援的最佳时机,自然由裕国公定下。”
言语间伸出手,官袍大袖下递过一张手谕。
裕国公急接过手谕。天子朱批的笔迹,他认得的。这封朱批只写了八个字:
“驱虎吞狼,虎狼齐灭。”
裕国公心头急转,抓着手谕小心收入袖中,笑容满面道谢:“多谢林相提点。圣上之意,老臣领会了。”
林相矜持地微微颔首,赞许道:“裕国公,国之重器也。明日出兵增援、剿灭虎狼之事,一切仰仗裕国公。”说罢坐在中军大帐里,闭目养神起来。
裕国公几次试图提起话头,从林相嘴里多套几句都未得逞。
四更末,天边泛起鱼肚白,断断续续的夜雨停下了。
“雨停日出,这个秋天难得的好天气啊,此乃出征吉兆。”林相假寐了一场,微笑捻须走出中军大帐,往准备好的高台方向行去。
裕国公停在中军大帐外,面色阴沉,取出袖中的手谕,借着微弱晨光打开细看。
“驱虎吞狼,虎狼齐灭。”
“这老匹夫。”裕国公磨着牙骂,“动动嘴皮子,黑锅全推给老夫。”
当他在城外不知?
林相家里唯一剩下的幼子,林三郎,早几天就被求去圣上面前,静悄悄从诏狱里捞出了人。
“他的儿子不声不响接出来了,老夫的儿子还在诏狱里吃苦。这老匹夫一句不提。”
轻轻巧巧“国之重器”四个字捧来头顶上,就要裕国公府揽下所有的脏活计。
要把突厥人赶回关外,要大胜,还要‘虎狼齐灭’。
河间王十日斩获两场大捷,战场距离京畿只有三百里,万众瞩目,突厥小王首级传京,他如今在民间的威望正盛。
朝野瞩目之际,把领兵栋梁在战场上灭了,稍微露出点马脚,他裕国公府上下都得被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
裕国公沉着脸色走出几步。
骂名都还是虚的。他的爱子头顶的罪名,可是“涉嫌行刺河间王”的重罪!
如果河间王完好无损地回京,当面小惩大诫,事情也就过去了。如果河间王死在战场呢。
为国战死,马革裹尸。他会成为万民眼里真正的英雄。
顶着“行刺河间王”的重罪的自己儿子,蓝孝成,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裕国公的脚步忽地一个急停。
手指隔着衣袖抚摸天子手谕。
驱虎吞狼,虎狼齐灭。
灭的意思,倒也不必河间王身死。
他想到增援的最好时机了。
——当然要选前锋营和突厥主力双方搏杀死斗,前锋营全线溃败,突厥主力元气大伤的时机。
届时,己方主力冲入战局,扭转乾坤。驱逐突厥人出关,前锋营死绝,河间王只身幸免。
中军大胜,前锋营大败。自己身为主将回京领功,河间王押回京城,定战败之罪。
战败之将,即使活着,虽生犹死,谓之“灭”。
晨光照亮裕国公老谋深算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