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86)
阴沉了整晚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笑容。
*
谢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投奔河间王,领一个行军主簿的职务,分管后勤物资。虽说行军主簿的铭牌在军营出入方便,但进不得城!
这两天各方都有消息传来,真的假的都有,军情流言,泥沙俱下。他感觉苗头不对。
正如坐针毡时,城内增援的十辆辎重大车缓慢行驶进辕门。
严陆卿坐在大车前头,远远地招手:“谢大郎君!”
谢琅眼前一亮,几步奔过去,不等车停就疾速道:“林相夜里来了。清晨大点兵,裕国公点五千精兵,号称北上增援前锋营。”
“但他点的领兵大将,是他自己心腹!”
“前锋营只有两千人马,增援兵力五千。增援会师之后,军中到底哪方说了算,说不准!”
严陆卿开口道:“谢大郎君冷静些说话——”
谢琅如何能冷静?他还听闻了更大的消息。
“凉州那边的军情传来京城了。报说凉州无突厥人踪迹!”
谢家在军中积攒的人脉不少,以他谢家长子的身份,在军中打探消息容易。
“朝廷已经知晓,突厥三路发布的消息不实。裕国公说道:调兵令已下,急调父亲回京。”
“等父亲领凉州大营精兵,回返京城,”谢琅浑身发冷。
他想起了萧挽风临走前的那句“腹背受敌”。
倘若父亲奉命袭击河间王……
“朝廷调兵令已下。等父亲回京,也不知朝廷会如何调派父亲用兵,对战哪方……情况更难测了!严长史,想想办法!”
垂下的车帘子从里头掀起,露出小娘子雪白的下颌。谢明裳递出一个水囊:“阿兄,冷静些说话。”
谢琅:“……你怎么来了!”
谢明裳的指尖缓缓拂过后腰刀鞘:“我不来,如何亲耳听得消息?多谢阿兄告知。”
“对了阿兄,河间王在出征第八日给我写了封手书,让我即刻离京。我现在觉得,可以听他的了。”
谢琅:“……”
严陆卿大感不妙:“娘子,你出城前还说早去早回?即刻离京可以,你要去何处?”
谢明裳不答,拎起半截车帘子,望向谢琅:“阿兄,你身上这身布袍软甲不错。有没有最小号的,给我两身?”
谢琅:“……”
谢琅接过水囊,咕噜噜喝了一通水,人冷静下去。“布袍软甲有得是。你要去做什么?”
谢明裳倒也不瞒他,把自己的打算坦坦荡荡说给兄长听。
“我在城里等待战况这些天,时常夜里惊醒,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听到阿兄刚才几句,我便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朝廷调兵令已下,父亲接令便会返程回京。我快马往西北,一路沿着驿站急追信使——拦截调兵令。”
严陆卿听得眉头大皱。
“不必娘子亲去。河间王府亲兵点一队,上路追赶便是。”
谢明裳晃了晃手指头。
河间王府亲兵上路追赶,只能拦截信使,抢夺调兵令。
如果来不及,调兵令已经送到爹爹手里呢?河间王府亲兵又能做什么?
“如果来不及拦截,我还可以见爹爹,当面劝说他:缓行军,慢归京。”
缓行军,慢归京。
短而有力的六个字,叫严陆卿沉默下去。
轮到谢琅摇头了。
“劝说父亲轮不到你去。我去。”
谢明裳趴在车窗边,借着晨曦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兄长。
有个疑问,她心里藏很久了。
“阿兄,你投效河间王府的事……爹爹知不知情?”
谢琅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短暂的不自然神色,即刻叫谢明裳看出端倪。“爹爹知道了,对不对?”
谢琅默然不答。
如果谢明裳不追问,这件事会被他藏心里一辈子不提。
上回冒雨追出城外,被父亲谢崇山当面质问:中秋军营喝醉,他脱口而出的一句“主上来了”,什么意思?
谢琅闭嘴不答。
然而无论他答不答,答案早已昭然若揭。无形的沟壑横亘在这对父子当中。
谢崇山当场暴怒,一记耳光把他打翻在地,四处找马鞭子,被耿老虎领几个老亲兵扑上来死死把人抱住,谢琅这才仓促脱了身。
他脸上那道肿起的巴掌印,三四天后才消退了。
谢明裳看他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兄别去。爹爹见了你,你言语劝说只怕无用,反倒让爹爹火气更大。”
谢明裳扳着手指头琢磨,越琢磨越觉得,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们都知道的,爹爹看在我生父的面子上,对我格外容让。我当面劝说,他老人家总能听进去几分。”
“再说了,”她竖起第二个手指头:“快马急奔西北,论骑术,信使不见得跑得过我。运气好的话,能提前拦截了信使,免得爹爹为难。所以——”
白生生的手掌在阳光下摊开。
“阿兄,拿几套换洗衣袍子来,干粮水囊多多备下。”
“严长史,你得自己赶车回京城了。跟车的十名王府亲兵跟我走一趟。”
“就这么说定了。晌午准备,午后出发。”
***
整夜小雨断续。夜风呼啸刮过桦树林,木叶飒飒而落。
大河岸边,疲惫的将士横七竖八地合衣躺倒在滩涂上休息,兵器就枕在后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