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87)
带有人体温度的薄册子从怀里取出。篝火光下,萧挽风把薄册子翻去末页,划上重重一横。
前锋营出征第
二十天。末页记录下完整的四个“正”字。
前锋营两千人,减员七成。保留战力的,还有六百余人。
后方增援大军前日已至,就在约莫二十里外的山丘驻扎。
此刻,领军增援的将领或许正驻马山头,隔一条河,往前锋营这处遥遥眺望。
不靠近,不接应,不远不近的尾随。
前锋营昨日一日三战,二十里外的援军毫无动静。
好个“驱虎吞狼,虎狼齐灭”。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殿下。”
顾淮满眼血丝,强忍疲惫:“探哨回报,东北、西北方向,两面出现突厥轻骑踪迹,人数两千以上,追着我们包抄而来。天亮了,河边不可久留,殿下,我们该走了。”
萧挽风并不动身,反倒传令下去:“叫醒儿郎们起身,埋锅做饭,杀羊。”
顾淮一惊。
前锋营一直都在急行军,辎重车跟不上,随军的活羊只有五头。
埋锅做饭,宰杀羊肉,将士饱餐一顿,这是大战前奏!
萧挽风盯着篝火光。
七日前的洛河边,前锋营三面包围,一面开口,把突厥左军两千五百人尽数驱赶去河岸歼灭。
今日,前锋营驻扎河边滩涂,对方优势兵力自东北、西北两面合围,显然抱有同样的打算。
往南躲避围堵,死路一条;往北突围,还有一线生机。
东方升起鱼肚白,晨光映亮河岸。萧挽风熄灭篝火,起身吩咐:“取铁甲。”
“准备桐油,点火烧林。”
*
天光大亮。今天是个多云天气,头顶浓云聚集,天色虽然暗了些,好歹没下雨。
裕国公策马停在山丘高处,极目远眺北面山林。
二十里地,这个距离不算近,以今天的天光看不清晰动静。
“前锋营又在和突厥人交战?”裕国公眯着眼,视野尽头有黑影摇晃,看不清那黑影是树木还是旗帜。
“剩下那丁点的兵力,他还能怎么打。”
裕国公自言自语道,勒马准备下山坡。“多派几队探哨,再探虚实。”
身边几位亲信将领忽地惊呼起来。“大帅,看远处!”
裕国公勒马猛回头。
二十里外的视野尽头,他看不清树影还是旗帜的地方……正在熊熊冒出火光。
*
油助火势,桦木林陷入熊熊大火中。
河边滩涂驻扎的前锋营将士把最后一块羊肉捞起吃干净,踩蹬上马。战马在火光里不安地嘶鸣着。将士们纷纷用布蒙住爱马眼睛。
今天白天刮西风。
大风从西往东,山林间的滚滚浓烟带着烈火吹往东面。烈火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秋雨天气,山火烧不久,下一场雨便浇灭了。但这道短暂的山火屏障,可以阻隔东北而来的追兵。
萧挽风撕下布条,蒙住乌钩的眼睛,拨转马头,往山火未起的西北面山坡上走。
他今日披的不是明光铠。身披铁重甲、肩吞,披膊,头戴兜鍪,长枪挂在马鞍边。乌钩披挂起马甲。
在他身后,百名重骑兵列阵跟随,披甲重骑,一组人马仿佛一座庞然小山。
朔州大营的铁甲军天下闻名。边地重甲军无诏不得出朔州。如今却出现在中原战场。
前锋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无人提出质疑。
数百前锋营骑兵毫无异议地拨马追随,跟上前方重甲军,仿佛本该如此。
战场追随主将,本该如此。
熊熊大火裹着浓烟往东面吹过,热浪扑面。东北面的追兵被山火拦阻,西北面的突厥轻骑正呼啸而来,来自草原关外的奔马快若闪电,相隔数里旷野,可以看到一个个小黑点急速逼近。
萧挽风玄甲兜鍪,长枪握在手中。铁枪尖指西北。
后有豺狼,东有烈火。前有悍敌,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声线沉冷而坚决,毫不退缩,毫不避让:
“儿郎们,冲杀过去!随我突围!”
战鼓如雷,战意如虹。主将悍然无畏,当先赴战场,身后将士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冲杀过去!血战到底!”
兵力悬殊的两军遭逢于旷野,仿佛滚滚洪水当中两股奔腾急流,轰隆,撞在一处。
第115章 血战到底。
嗡——!
斜刺里一支冷箭,角度刁钻,扎进铁臂甲缝隙当中。顾淮忍着钝疼,扯下冷箭,扔去地上。
血水飞溅。顾淮抹开满脸鲜血,大喊:“护卫亲兵,跟上殿下!”
漫山遍野都是突厥轻骑。叫嚣着听不懂的呼喊,自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打掉一波又涌来一波,西北路的敌军远远不止两千人!
萧挽风冲得太前,人马背影消失在顾淮的视野里。
周围都是呼啸来去的突厥轻骑,四面八方都是冷箭和刀锋。顾淮奋力打马往前冲。
“嗡——!”又一支冷箭迎面射在额头,被铁头盔挡住,未扎进皮肉。但巨大的冲力冲得顾淮在马上一个踉跄,眼前发黑,死死勒住缰绳。
他恍惚间起了幻觉,视野尽头,似乎有大片烟尘滚滚,不知是东边燃烧的山林火转了风向,还是突厥人马又添增援?
不止幻视,还起了幻听。他的耳边传来一阵雷鸣般大喊。突厥人身后传来的喊杀声居然是熟悉的中原腔调,有无数嗓音嘶吼:“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