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306)
“你们知不知道,贺帅与林相生于同年?”
两人都出身寒门,同样年岁,一文一武。贺风陵年少成名,声望鼎盛。逢年过节时,他的门神画像贴满京城家家户户大门。
至于林相当年么。
大长公主盯着林相笑:“仕途不顺,写诗大发牢骚,说寒窗十年苦读,原来文不如武,欲投笔从戎去,踏破关山……不想被同僚撞见醉诗,戏谑了好几年。林相,当年有没有这回事?”
林相面沉如水,视线挪开不答。
“看到贺风陵的威风,林相嫉妒了?先帝御驾亲征,点贺风陵为主将。本宫记得当时满朝都在议论:这次出征大胜,贺风陵必定要封侯。寒门白衣出身,二十八岁拜将,四十二岁封侯……可谓平步青云。”
大长公主轻笑出声:“同样寒门白衣出身,四十二岁还默默无闻的林相呢?听得如何感受?”
“宁愿战事大败,也要向天子献谗言,毁了贺风陵?”
沙沙笔尖记录之声不绝,卢编修不等写完,已是满脸嫌恶,啐了一声,“无耻!”
林相面无表情。
“后面的还有。本宫敢说,就不知你们这些小文
官敢不敢录了。”
大长公主轻笑,“林相献上谗言,但先帝的胸襟好歹比今上广阔些,斥退了他。并未采纳谗言,也未临阵换将,依旧以贺风陵为主将,从朔州出关亲征。”
“可惜……”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这番谗言呢,还是令先帝升起了疑心。”
谗言入耳,仿佛美酒中沾染毒液。一滴毒液,毁了整缸美酒。
不知何时升起猜疑,也不知在先帝心中翻滚了多久。
“总之,朔州出征后不久,先帝把战力最强的铁甲军,从贺风陵手里调走了。似乎调派大将,征伐了关外一个回纥小部落?贺风陵似乎有个漂亮相好在那小部落里……停停停,你们别记。”
说到关外传闻,大长公主也不是特别确定:“本宫耳边听人说的,无凭无证,删了删了。“
旁听的萧挽风却斩钉截铁接下道:“有此事。那女子为贺帅生下一双儿女,贺帅为那女子终身未婚。”
室内响起轻轻的吸气声。
为贺帅生下一对儿女的女子,族人却被贺帅亲手创立的铁甲军所铲灭……情何以堪?
难怪会有君臣离心的说法!
“君臣起了猜疑,战事不顺。战事不顺,则猜疑更甚。”
大长公主冷眼望向林相。“林相这番谗言攻心,到最后,还是成功了。”
“林相有何话说?”
林相冷冷道:“大长公主重武将而轻文臣,偏见甚多。”
大长公主笑得止不住,“本宫不是重武而轻文,单纯看不惯心胸狭窄的小人罢了。林相,说说看,贺风陵被你构陷,背上个叛国的大罪名,他可没叛国。”
既未叛国,更未弑君。
虽说龙骨山吃了个大败仗……比打败仗更可怕的,是传出先帝驾崩的消息。京城人心惶惶。
一片混乱当中,林相最先上书,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求令选天子。
短短几日后,今上登基。
登基第二日即下圣旨,把贺风陵打为国贼,传令九边诛杀。
大长公主回头问萧挽风,“挽风,你这几年都在朔州。当年的战事多多少少留下点文书记录罢?查得如何?”
萧挽风在桌案上翻了翻,找出两本泛黄的书册。
“行军主簿有记录。”
五年前的三月初十,今上登基,改国号为“奉德元年”。
远在关外的出征大军未收到关内的消息,每日的行军记录,依旧记载着先帝年号:“广业四年”。
广业四年,三月初十。大漠急行军五十里。大军饥渴甚,掘地取水,杀马以食。
……
广业四年,三月十五。龙骨山南麓,伏击突厥,一日双战。死伤两千余人,灭敌五千。
……
广业四年,三月二十八。遭遇伏击。
行军记录断在三月二十八这一天。
早已逝去的不知名的某位行军主簿的记录册在众人面前展开。
干透的褐色鲜血涂满半页纸,“同袍反目,刀兵屠戮,言指贺帅叛国。”
“为何如此!!!”
静悄悄的石室里,呼吸声仿佛都停下了。
被斑斑褐色血迹固定于书册的静止的绝望呐喊,跨越五年时光,充满整个房间。
萧挽风神色不动地把书册往回翻。
由军中不同的两名主簿记录下的行军日志,都停止在广业四年的三月末。
泛黄的旧书页一页页回溯,停在某处。
“诸位看,三月十六日记录。”
“广业四年,三月十六。天子抱病出帐,取御帐小米十升,羊一只,慰问将士。贺帅跪谢领御食,分之诸军。
吾愿圣上安康,愿我大军凯旋。”
两本行军日志,均记录天子赐御食的场景。
三月十六,新天子已在京城登基,先帝御驾却依旧好好地在关外大军护卫当中。
贺风陵随驾,还在策划伏击突厥,意图洗刷龙骨山战败的耻辱。
石室一片寂静。先帝薨于龙骨山的可怕真相呼之欲出。
杜祭酒停笔不敢抄录,把自己缩成个鹌鹑。卢编修硬生生掰断了笔管。
林相面无表情道:“不知来历之两本书册,谁人伪造不得?河间王,你血口喷人,暗示先帝薨逝于龙骨山乃是人祸,老夫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