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307)
对于先帝的死因,林相矢口否认并不令人意外。大长公主厌烦地站起身。
“他认不认都无妨。三月十六,先帝抱病出帐赐御食。这件事只要发生过,当日军中几万将士都知道。本宫不信他们杀光了所有将士,一个活口没留下?挽风,能不能查。”
当然能查。相隔不过五年,幸存的将士人数不少,只要噤声的当事人敢张嘴说话,不难查。
“那就行了。”大长公主笑说:“只需证实三月十六,先帝人还好好的在军中,贺风陵随驾,显然既未通敌,也未叛国。林相,这是你经手的第一桩大案。诬陷贺帅致死的罪名……你可跑不掉。”
以己私怨,诬陷大将,以致屈死,直接导致御驾亲征失利。
“啧啧,足够把你林家全族押去菜市口斩首一轮啊。”
林相沉默良久,开口道:“死又何妨,记录下老夫今日之言语!贺风陵,今日之栋梁,明日之祸根。老夫宁受天下詈,拔剑斩除祸根。身死名裂亦不怕,剖取丹心以证天。”
好个“身死名裂亦不怕”。
萧挽风唇边挂着嘲意,“不,林相怕得很。沽名之人,最怕名裂。”
林相最后这般姿态,显然比起死,更怕名裂,宁死也要留下忠臣的贤名。
大长公主听烦了,甩袖而去。萧挽风起身送人回返,走去石室另一侧,被所有人忽视的一个人面前。
林家幼子,林三郎。被打个半死,又凉透了心,早哭得出不了声,浑身抖个不停。他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傻!
他听得清楚,父亲放弃了林家,包括他这不成器的儿子的性命,一心一意要保他自己的身后名了!
林慕远绝望地想,河间王能饶得了他?早知有今天,他当初怎么会想不开,跟河间王抢女人呢!
早知有今日,他早该把谢六娘双手奉上,自己跑去江南,跑去边塞,随便跑去哪里,总之离河间王远远的,也离自家狠心的爹远远的……奶奶个熊,他还是舍不得谢六娘啊!
脑海里浮现起一张姣美的脸。
眼高于顶的小娘子,全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贤淑谦良品质,精巧的下巴翘得朝天上去,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从不正眼看他。难得正眼看他一次……他高兴得过年似的。
林慕远哭得眼泪鼻涕齐下,捶胸顿足:去年被谢家拒亲,他就不该恼羞成怒,发狠放话说再不登谢家的门!
早知有今天,他就该跟牛皮膏药似的粘上谢六娘,缠得她受不了,跟自己拜堂成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呜呜呜……
满脑子胡思乱想,耳边却传来要命的阎王话语声。
萧挽风站在他面前,俯视片刻:“想死还是想活。”
林慕远也豁出去了,哽咽大骂:“河间王,你休想哄我。为个谢六娘,我林某人是得罪狠你了。我说我想活,你必定让我死。我自知今日死路一条——我选死!!”
萧挽风干脆地一点头:“你我私仇本不至死。但你选死,那就死。”转身就走。
林慕远懵了一瞬,在身后大喊:“我选活呢?”
始终闭目养神的林相忽地睁眼喝道:“孽子闭嘴!”
无人搭理他。林三郎也不搭理他父亲,迭声大喊:“我选活呢
??”
萧挽风不回头地道:“你父亲在家中做的密事,吐露的私语,捡有用的说来。立功,即可免死。”
厚底长靴踩在整块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笃,笃,响声在耳边如雷鸣。
萧挽风吩咐:“开门。”
石门轰然开启。萧挽风刚走出门外,只听身后的林三郎大喊:“有,有!”
“我记起了,我爹有次宫中大醉回家,醉醺醺念叨着,什么‘镇压’,什么‘以煞气压龙气’。我问我爹什么意思,我爹即刻酒醒了,痛骂了我一顿。”
以煞气压龙气!
萧挽风的脚步顿住。
旁听的几个文臣脸上遽然变色!
石室里的审讯方向即刻大变。追索“镇压”什么;“以煞气压龙气”里的“龙气”指代何意?
林相只有瞬间失态,很快又恢复神色自若,并不理会厉声质问,一双老眼盯住萧挽风,忽地微微一笑。
“河间王对谢家六娘,其实喜爱的很罢?”
萧挽风不答。林相继续说:“老夫也不是全无耳目。养在宫里的小皇子,听说被河间王接回府上照顾?甚好。”
萧挽风:“何意?”
林相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河间王这场兵变,虽说抢占先机,令老夫输了一手……河间王,你也没赢。”
萧挽风站在门边,注视林相古怪的笑意,思忖他话里提起的两个人。明裳,小侄儿。
林相被拘捕整日,京城始终毫无动静,静到反常即为妖……不好。
他忽地大步走出石室:“顾沛!”
顾沛从甬道尽头小跑过来:“殿下?”
“有意外。即刻点五百兵,急回王府查看!”
第123章 (小修)重重地抱一抱……
耳边有呐喊震响。
谢明裳在浅梦中被一阵喊杀声惊醒,猛地坐起身,“兰夏,鹿鸣!”
天幕黑黝黝的,廊下挂的灯笼光逐个熄灭。
嗖——尖锐蜂鸣,一支铁箭扎在窗棂边。
兰夏大叫着跑进屋里,手里抓一只厨房的铁煮锅挡着,飞快关窗。
“娘子快起身!不知何处来的贼人,趁天黑袭击王府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