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81)
奉德帝听着听着,也露出点笑意。
“让他有些事做也好。好过静极思动,在京城惹是生非。”
林相退下之后,奉德帝翻了翻谢崇山的请战书,搁置旁边,打开一封皇城司直禀内廷的密报。
密报里仔细描述了河间王登门长淮巷、商议谢家宅子的当日,携了谢六娘子同去的场面。
谢六娘子的神态动作对河间王多有防备敌意。谢家人站在大门迎接贵客,如临大敌。
奉德帝翻阅完密报,满意地问御前伺候的冯喜。
“谢崇山的女儿在河间王府,后来如何了?”
冯喜应声而答:“不敢隐瞒陛下,闹腾得可厉害。吃饭的桌子也掀了,我们宫里派去伺候的四个女官也打了。前几天打坏了一个,送回宫里来,还在养着。”
“闹腾得过了。”奉德帝嘴上虽斥责,神色却颇为愉悦。
“谢崇山果然养了个性情刁蛮的女儿啊。搁在河间王的后院倒合适。”
“可不是。”冯喜凑趣地添补几句:“自从谢六娘子入了河间王府,京城里再没听闻关于河间王的大动静。——精力全落在自家后院里折腾了。”
奉德帝仰头大笑起来。
笑到半途忽地停下,目光盯住冯喜:“河间王的后院事,你倒清楚得很。”
冯喜谦卑地低下头去,身子几乎弯折成弓。
“陛下夙兴夜寐,忧劳天下九州大事。奴婢残缺之人,碰不得大事,只想在小事上为陛下分忧。天下之大,总有些地方,譬如说……河间王的后院,即便皇城司的耳目也不能及。但宫里赐下的宫人内侍却是能来来去去的。”
奉德帝笑指他:“你这老奴,说来说去,还是惦记着跟皇城司争风斗气。罢了,传旨下去,新组的千羽军两路禁卫,你领一路去做事。”
冯喜大礼拜下,五体投地:“谢陛下恩典。老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初夏晴好的阳光照不进暗室。
皇宫西北边,一整排朝北方向倒座房的末端窄屋舍里,昏暗的油灯幽幽发光。
这些阴暗潮湿、远离华美宫阙的朝北屋舍,是供生病的宫人养病的居所。
养得好了,回去继续当值;养得不行了,西北边有道西华门,直接拉出五里便是掩埋宫人尸体的安葬地。
前几天清晨被抬回宫的章司仪,人已爬不起身了,却还借着油灯光吃力地写一封密报。
屋里气味不好,朱红惜坐着榻边,掩着鼻子道:“姐姐快些。等下我还要上值。耽搁早晨这点功夫,密报就要等晚上才能送去冯公公那处了。”
章司仪在密报末尾一笔一划地署上名,来回查验两遍才放下心来。
颤抖的手把密报放入竹筒里,以蜡封口,叮嘱朱红惜:“尽快送去。替我当面求一求冯公公,看在密报的份上,请位太医来治治我。”
“这密报当真有用?”朱红惜翻来覆去地查验密报竹筒:
“我们的身份,太医可不容易请。”
章司仪趴在床上,失血苍白的面色露出一丝狠意。
“只要圣上还盯着河间王府,这密报就有大用,我章凤宜对冯公公也有大用。等我翻身了,红惜,我不会忘了今日你雪中送炭的情谊。好了,快送去。”
朱红惜把竹筒藏入袖中,快步出门去。
人却没有直接去寻御前大宦冯喜,脚步一转,先回了自己屋里。
清晨屋里无人,她点起蜡烛,烛火慢慢烤融竹筒上凝固的封蜡,取出笔迹颤抖的密信,快速浏览一遍。
寥寥数十字的密报赫然写道:
【谢六娘入河间王府半月,并未侍寝。谢六娘尚为处子。
河间王夜夜同床共枕,不知其内情如何】
朱红惜吃了一惊,惊里又带喜。
河间王跟谢六娘的关系如何,河间王府和谢家的关系如何,是冯喜公公提点她们四个着重留意的关键处。
她急忙关闭门窗,提笔蘸墨,把寥寥三四十字的密信在白纸上誊写一遍后,撇开末尾的“六尚司仪,章凤宜”署名,在新的密信末尾写下:
“六尚司簿,朱红惜。”
毫不迟疑把原本的密信烧尽,新的密信封入竹筒,在衣袖里握着,匆匆出门去寻冯喜公公的徒子徒孙。
——
谢明裳这天早晨睁眼时,身上又处处酸疼得仿佛被马踏过。
她倒吸着气坐起身,揉着几乎被搓散了架的腰腿,在帐子里慢腾腾地更衣。
兰夏的嗓音从庭院里传来,正在跟顾沛交涉。
“娘子还未起身。朝食搁院子里,待会儿我们送进屋。”说完便撵人出院子。
顾沛不肯走。
“朝食放哪处倒是无所谓,但你看看今天送进来的大堆箱笼。不行,我得等娘子起身了,当面问一声。”
箱笼?
王府后院,除了河间王本人点头,还有谁能送进箱笼来。
谢明裳自觉昨夜两人已经撕破了脸,连表层伪装的体面也再保持不住,她以后晚上只怕不好过。
隔天大早晨却又若无其事地抬十几箱笼送进她院子……什么意思?
她披衣撩开帐子,屋里等候的鹿鸣即刻迎上前来。
“箱笼里什么东西?”谢明裳低声问鹿鸣。
鹿鸣也不知。
“问问。”
院子里的顾沛倒不藏着掖着,爽快地高喊:“谢家送来的箱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