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郡主想要什么都会搞到手(96)+番外
“爹……”迟秋樱紧抿着唇,饶是她再迟钝,如今也觉察出来父亲的异样。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再度落到父亲鬓边斑白的华发上,只觉得那一片斑白,令人心惊。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父亲已经这样老了。
“爹,我不要……”她咬着唇,“爹你只是记性不好,我、我才是丢三落四,到时候这些书稿放在我那儿,您要用的时候我找不出来该怎么办?”
迟雁声转过身,定定地望着她,轻声叹道:“阿樱,听话。”他不由分说地将书稿塞到她手中,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时辰不早了,快去睡吧。爹再走走。”
第二日一早,清河虞家传来书信,虞老夫人病重,望大小姐携孙小姐归家探病。
迟雁声亲自将妻女送出城外,而后便回到府里,于庭中桂花树下温酒酌饮。
直到晌午,有人提剑登门。
他却也仍未起身,只躺在藤椅上,眯眼望向来人:“谢大人,我恭候你多时了。”
谢玄奚来到他面前,席地而坐,横剑膝前。
他慢条斯理地将剑拔出来,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来回擦拭着剑身,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迟大人早知道我要来,也知我因何而来,所以这才提前支走了迟夫人与迟小姐。”
“你老师的死,固非我之所愿,然而却也实是因我之故。今日能死在你手中,我也算死得其所,然而我之妻女,当真无辜。还请世子高抬贵手,放她们一马。况且,我已经与我妻和离,那封和离书就在我房中放着,世子如若不信,大可使人搜查。”迟雁声语气平静,神情温和,还像从前很多次见着谢玄奚那般模样。
他说完,仰头闭了闭眼。
谢玄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拔剑,好在他尚且还保留着一丝清醒,在剑尖悬停于迟雁声面前时收住了手:“你之妻女无辜,那宿家满门,难道就死有余辜?”
迟雁声闻言,神情微顿,片刻后,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当年之事,我亦始料未及。”
宿家满门抄斩到今天,已经有十六年。十六年里,他没有一日不觉沉苦。他知道他早该去死,然而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于是他只能这样蝇营狗苟地活着,活在那些算计与阴谋中。
直至此刻,头顶青天,丹桂遮眼,被人剑指喉前,他终于觉得胸中那口囤积多年的郁气,轰然消散开了去。
“是,”谢玄奚点了点头,“你只是觉得军中世家势力错综复杂,想借一起贪污军款的案子肃清军中势力,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合起伙来将这件事推到了老师一人头上,法不责众,皇上也知道老师视钱财如粪土,然而他却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杀鸡儆猴。”
“你要朝野清明,世家要保全自身,皇上要民心稳定,所以只能是老师去死!”他终于控制不住,手中长剑向前一寸,刺入迟雁声颈项之中,“然而老师又做错了什么?那十万边军又做错了什么?”
“你可知老师死的那一天,刑场上血流成河,他们的尸首被扔到荒郊,曝晒数日,监斩的官员下令,若有人胆敢为宿家人收尸,杖一百,徒三年?可知那十万边军死在战场上,他们的胸膛被敌军的枪戟刺破,肠肚里都是棉花和草絮?这就是你要的朝野清明,太平盛世?”
迟雁声牙关紧咬,凝睇望他。
他想说的有很多,譬如天下大势如此,自古至今,总要有人头颅落地,鲜血流干,才能走出一条新的路。官场如斗场,所有人,一旦戴上这乌纱帽,穿上这身禽兽皮,那就都是一样的。
小官小吏食百姓血肉,方全一人之富贵;公侯权臣食官吏血肉,供养一族之显要;九五之尊食天下血肉,成就一国之安稳。
他害死了宿千山不错,然而宿千山死后,皇上震怒,命他彻查边军,过往卷宗在他书房中摆了整三个月,世家终究得以肃清,从此军中唯有将命,再无主令,凡军中将士,各在其位,各谋其职,晋升之路唯有一条,那就是奋勇杀敌。
宿家满门性命,换来军中数十年严明军纪,世家寒门,有功皆赏,有罪偕罚。他之所图,全在于此。
如果再来一次,就算知道结局,他也会做一样的抉择,走一样的路。数十年之后,即便他不在,也会有人异首同心,承他遗志,继续这样走下去。
但愿那个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谢玄奚手中长剑不动,迟雁声却主动向前更进一寸,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喉管,鲜血顺着剑刃寒光淅沥而下。
迟雁声嘶哑着声音道:“皆道党争误国,然而世家望族虎踞朝堂,寒门贫家难出贵子,长此以往,国亦是家。当年倘若能以我换了你老师性命,我亦愿一死以报天下。”他仰天闭眼,怅然轻叹,“苟且偷生十六年,今日死在你剑下,也算我迟某人死得其所。”
“但你终究与我不同,你还年轻,你的路比我更长。不要让我这条命,脏了你的手。”
他说罢,将颈边长剑往外推出三分。
谢玄奚来定京这些日子,他看得透彻。他和他的老师一样,却又不太一样。宿千山这个人中正耿直,骨子里就刻着忠君爱国四个字,对旁的一概视而不见。这么一个人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也和他很像,但是谢玄奚比他更聪明些。他没那么迂腐,也没那么守规矩,但心里自有尺度,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