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52)
“三爷带着夫人回来了,刚去拜见老太爷。老太爷吩咐说晚上一道在如意堂用饭。”
那边崔氏才从整日应酬中缓过劲儿来,正让小丫鬟捶腿呢,听见这话面露诧色,不甚确信地道:“你说是谁回来了?”
“就是去西川的三爷。”
那仆妇是在老侯爷书房里伺候的,跟崔氏颇为熟悉,因临走时听了几耳朵,这会儿便道:“奴婢听着,像是来给二姑娘道喜的。”
“我是说,三夫人也回来了?”崔氏问这句话时,还特地看了范氏一眼。
范氏平素与她暗里不睦,这会儿倒像是一条心,眼巴巴地望过去,等着回答。
仆妇只好笑禀,“是呢,都回来了。”
话音落处,崔氏和范氏似都隐隐叹了口气。
云娆原本在下首吃茶,瞧着这情形,一时间倒有些好奇。
她倒是听过三叔裴元绍的壮举,原是弱冠之年送去川蜀之地游历长见识的,回京时身边却平白多了个姓周的女人,非要娶她为妻。
因那女子来历不甚明晰,且听说性子有些倔强、不够温顺,裴固夫妻俩便不许以正妻之礼迎娶,只许纳为妾室。老侯爷甚至还放了狠话,说裴元绍若敢娶她为妻,非把他从侯府赶出去不可,从此断了父子之情。
裴元绍却强硬得很,见老两口死活不肯答应,自管携那女子去衙门办了文书,也没在侯府办酒宴席面,只领着新妇来给双亲磕头就算完事。
这般悖逆,险些给裴固气晕过去。
但他到底也没断了父子情,只是死倔着不肯认这儿媳。
这事当时也曾在高门贵户中传为笑谈,都说裴元绍为色所迷无法无天,辜负了侯爷夫妇的教导养育之恩。
裴元绍不愿妻子遭人指摘,扭头就带她去了西川。
后来凭本事博得赏识,渐渐在西川节度使帐下有了一席之地,到如今早已生育了一双儿女,一家四口安然度日。
这十余年来,裴元绍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为办公事就是为祭奠他早已亡故的生母,偶尔携妻子周氏在身侧,也来过侯府几回。只是始终没带孩子来过京城,哪怕裴固暗示也无动于衷。
早年间老侯爷还较劲得很,如今上了年纪,态度倒渐而和软。
这回安排一道用饭,也算稀奇事。
他既发话,儿孙们自须听从。
好在这两日婚宴待客,筹备的东西绰绰有余,仓促间整治一桌家宴也并不难。
仆从们自去筹备晚间小宴,各房主子们则先回院歇息,约定戌时初在如意堂聚齐。
云娆初入侯府,对旧事知之甚少,怕在家宴上不明就里做错事,便趁着歇息跟裴砚稍加打听。
才过小暑,天气一日热似一日。
云娆白日里穿了见客衣裳,虽说宴席间备有冰盆风轮,往来忙碌时到底热出了一层细汗。回屋后赶着去浴房洗了洗,这会儿只穿了件轻薄半袖,露着胳膊坐在窗边吹风。
裴砚也脱了会客的外裳,嫌热扒开里衣领口,将轮廓分明的胸膛半露在外面,盘腿在罗汉床上剥荔枝吃,是难得的家居清闲模样。
甜汁儿不慎滴落,洒在他锁骨下方。
云娆没好意思多去看,只伸手将帕子递给他。
“晚上的宴席自是为迎接三叔和三婶,可我还没见过他们呢。”她有点儿犯馋,也自取了荔枝来吃,“将军应见过的吧?”
她白皙的胳膊撑在桌上,漂亮的双眸微抬,分明藏了好奇。
裴砚比她年长九岁,哪能猜不出那点小心思?
一面拿她的绢帕擦着手,一面道:“我平时不在京城,只碰巧见过三婶一次,也是个直率有趣的人。三叔倒是照看过我一阵子,虽然外人说他悖逆,其实性情刚正,很有担当。”
“这话倒是。若换了旁人,父母不允成婚,八成就服软纳为妾室了。他能那样做,想来是很爱护三婶。”
云娆与他日渐熟悉,也敢发些感叹了。
裴砚觑着她一笑,“你倒不像他们,拿不孝的帽子去压三叔。”
云娆不自觉也笑了,“既然不知当年的内情,又怎好随意评判呢。不过将军既说三叔可靠,想来他确实是很好的!”
啧,倒学会拐着弯拍马屁了。
嘴还挺甜。
裴砚心绪甚好,还想逗她两句,隔着半敞的窗扇却见赵铁匆匆走了进来。
枕峦春馆虽在侯府的内宅,因地处偏僻,往东是惠荫堂、如意堂等院子,西南角其实有一处通往外头的小门,只是平时很少有人走。赵铁既绕着远路从那边跑过来,想必是有急事,还不方便让人转述的。
近来流民之乱未平,又有贼人混进京城,裴砚前儿在宁王那里就听说了。估摸着是跟这事有关,便自起身道:“今儿晚饭我不去了,祖父若问,你就说是宁王召见,不必等我。”
说着话,起身抓了外裳套在身上,就要抬步出屋。
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回头道:“吃饭时说错话也无妨,有我呢,不必顾虑。”
嘴里叮嘱罢,这才疾步与赵铁走了。
云娆原也不爱在侯府乱说话,但有他这么句话兜底,到底也踏实了不少,等时辰差不多了便换衣裳赶往如意堂。
……
如意堂里这会儿正热闹。
侯府往皇家嫁女的喜气尚未散去,家里连着摆了两日宴席,连带孩子们都比平常活泼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