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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下人(25)

作者:吴若离 阅读记录

“嗯。梅花魂我会唱,小英教过我,她说京里的老国公喜爱这首词,府里的人都得会。”她躺回去,闷声问,“我还能再哭一会吗?”

“哭什么哭!”

他一凶,她憋得喘息都乱了。他深吸气,怕她疯掉,只得再透一点口风:“我托了人捎香烛纸钱,还有那白糖糕,明早会带进来。正好是头七,夜里再带你去祭拜。”

“嗯……你费心了,多谢。”她很是动容,翻向火光这一侧,真挚地说,“家禾,幸亏有你在。我糊里糊涂,又常意气用事,做事心里总没底。我知道这样不好,以后我改。”

“睡吧。”

“往后你就在这睡吧?这里有火,不怕冷,我俩做个伴……一会你叫醒我,我们换一换,我不挑地,趴着也能睡……”

做伴都来了,要是被外人听见,会怎么想她?

越教越不防,头疼。

他深吸气,还是忍不下去,低吼:“睡你的,少啰嗦。”

“哦。”

她含糊念着那句“多看多问多思多辨”,渐渐地没了声。

他等了会才回头看她。

人已经睡了,缩成一团也不过山羊大。

唉!

意气用事不好,也好,他以为自己冷了心肠,再不会和谁交付心事,原先只想着如何利用这家伙行点便利,如今不得不承认,他也被她拿捏了一两成。

她这些日子都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大伙知道她这是姐妹情深,挂念着生死未卜的小英。人老实惯了,偶尔撒个谎,没人起疑,走得近的几个顺口安慰了她两句。

巧善不需要安慰,她需要一个确信,心不在焉地做活,一直熬到夜里才听到消息:说是小英贪玩去摘梅花,天黑踩空,不慎掉进了井里。泡了这么些天,样子不好看,因此尸首一捞上来,就地封的棺。出了这样的事,园子上了锁,不许人走动,等化了冻,做场法事才能了。

巧善急得掉眼泪。

这是什么鬼话?小英喜欢的是海棠,不是梅花,就算一时兴起想折一枝带回去插瓶,白日里有的是空闲,为何非要天黑才去?园子里那么多梅树,为何非要挑井边那一棵?况且巧善确信根本不是园子里那口井,否则早被发现了。

众人唏嘘几句,转头说起了要上门来做客的亲戚,仿佛小英只是一阵风,刮过就忘了。

徒留她一个人难受。

他等三更梆鼓响过才来,她想要告诉他,才起个头就被拦了。

“不必说了。”

也对,小英说过:虫子死了就死了,掉了就掉了。

她难过不已,仰着头不让眼泪往下掉,凄凄惨惨问他:“等我们死了,也会无人过问吧?”

他没答这话,冷声说:“哭没什么用,只会消磨你的斗志。王巧善,你该长大了。”

她缓缓放平下巴,无措地看着他。

“在这吃人的地方,你得自己强起来,光指望别人庇护,是靠不住的。要还是这样只知道哭,趁早投井,少受些屈辱。”

忠言逆耳。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可难过就是难过,它不会因为要懂事就自觉退去。

她艰难地点头,抬起袖子横扫脸颊,手腕将左鬓的碎发带到了脸中,她抬起左手扒开,再次点头。

他缓了脸色,小声提醒她:“原本甘旨房守夜的人是个醉酒婆子,日日贪杯,一下工就倒头睡。听说年后要换人了,还有,外院那边买了十七人在调教,七八岁的占了一半,只怕这里也要塞人。你的小英没了,眼下她们会看在王家人面上,暂且照看你三分,再过三五月,情分淡了,你还能指望谁去?”

她再点头。

他接着说:“世事难料,要是这里边来的人多,我出进未必方便。你放心,那银子,我会想法子挣了还你。”

她咬着嘴狂摇头:她不在意那个钱,她只差一点就攒够二十两了。

他松一口气,不吓她了,安抚道:“暂且无妨,就算往后再也做不成这事,挣钱的门道多着呢。此路不通,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好,我都听你的。我们是一条藤上的虫,有叶子,我们一块吃叶子,有果子,就一块吃果子。”

什么叶啊果的,乱七八糟!

他将带来的包袱打开,里边是香烛纸钱点心,还有一小卷布,两块硝好的皮子。

“出了年节,拿这些东西去找你的姐姐们,问她们带子

月事带

怎么做,怎么用。别问我!”

“哦。”

他怕她多问,急着催:“走走走。”

“好。”

她自觉含上一口水,呜呜:可以走了。

冤没了,圈也没了,整个小院的雪都被铲了个干净。槐树上扎着许多随风飘扬的黄幡,井沿贴着符纸,井上压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地上有烧过纸钱的痕迹和散落的石灰粉

给泡过尸体的井消毒

谎言不攻自破。

他不信邪,不怕恶鬼,她信小英,不怕对方有恶意,两人坦坦荡荡而来,小心翼翼行事。要点香烛烧纸钱,有火光有烟气,容易被墙外的人发现,用上顺手带来的两只竹筛当罩子,支起一截,将亮光和烟灰都往下扣。

她不懂悼念,像上次那样,千言万语,都在磕头里。

他只有一句话:“你要是真的有灵,尽一分力保她平安吧。”

“眼泪好像少了些。”

他哼笑,自行舀了热水拎到柴房去擦身子,洗了脚,套上新袜子,舒舒服服来烤火。

洗过的袜子不用特意拿起来烘烤,搭在大柴火的把上,没一会就烤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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