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50)
他为何来丹阳?他为何跟着她?他为何对她举止暧昧?有汝南渡口的前车之鉴,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这一路,二人皆沉默无言。捱到驿站门口,郑妤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
岁稔一溜烟冲出来报忧:“公子不好了,郡主……郡主她跟来了!呀,郑姑娘也在。”他故作老成,肃立俯拜。
郑妤垂眸道别,声如蚊呐。岁稔感受到森森寒意,忙甩自己一耳光,拐弯抹角解释:“昭宁郡主说跟着齐公子来的,但按照我们计划,她当然找不到齐公子,所以就来驿站寻您。”
“天色已晚,我再不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公子有正事要做,今夜便早点休息吧。”郑妤微笑拜别,转身离去。
幽深长巷,灯火阑珊,瘦削清影渐渐远去。
岁稔恨铁不成钢:“我的殿下啊,您有话能不能好好跟郑姑娘说。人站你面前你不吭声,人走了你在那眼巴巴望着,难不成您指望她能回头看到您那会说话的眼睛?殿下啊,您好好想想……”
确实不能指望她回头,但不妨碍她将话听了个全。
显然,这话是岁稔故意说给她听的。
显然,李致也知道她没走远,默许岁稔口出狂言的。
借别人的嘴传情达意,用隐晦的方式点到为止。可这种事,人怎么可以把自己干干净净摘出去,还未开始便已谋划好退路?
不入局中,何以破局?
清影消失在尽头,李致冷眼扫过岁稔,问:“远谟在哪?”
“早在院里候着了。”岁稔拍拍胸脯,“属下这就接替他护送郑姑娘回郡府,绝对不让郑姑娘少一根头发。”
岁稔抬手发誓:“属下一定将看到的听到的,事无巨细一一回禀。”说完他有点犯难:“但今日是七夕……郑姑娘的床帷之私……属下也要听吗?”
第30章 撑腰
旭日初升, 温昀携郡府一众官员等在门外,静候钦差到来。
轱辘声响,三辆马车先后停下。吏部尚书柳泉从最前方那辆马车下来, 师爷未搭理上前迎接,柳泉目不斜视走向中间马车,亲自卷帘请人下车。
此次视察,柳泉是钦差,身后皆是他的属官。何等人物需柳泉这般低三下四?
温昀回头跟师爷对视一眼, 师爷眼神示意温昀上前接人。
听柳泉称齐公子, 温昀莫名松了一口气。然而,待看清马车上那人, 他稍微好转的脸色, 再次变得阴郁。
来人哪里是什么齐公子, 分明是……他眼神一滞,忙不迭回头看。
算算时辰,郑妤差不多是这会出门去书局, 虽然走的是偏门, 但不无在院子碰头的可能。
若她见到燕王……温昀屏住呼吸, 不敢往下想。
柳泉扫一眼温昀,想起此人是个死脑筋,遂先把话撂下:“摄政王钦点齐公子为副使, 协同本官考核丹阳郡政务。”
“柳大人……那分明就是……”温昀听不懂一点暗示。
“温大人或许不认识本官, 但本官与尊夫人交情匪浅, 你可要请她来认认人?”李致说罢, 悠哉游哉从马车下来, 对温昀一笑。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不加掩饰的讥诮之意, 犹如淬毒利刃,直挺挺扎进温昀眼中。
温昀回之一笑,恭敬退让:“柳大人、齐公子,请。”
入府后,温昀带柳泉前往正堂,详述丹阳近年情况。
讲起丹阳,温昀如数家珍,侃侃而谈。他讲得入神,再抬头时,上座已空了一个位置——李致悄然离开了。
中途溜走之人,拾级而上,渐近楼顶。
有几根柱子上,挂着四四方方的薄木板,板上笔迹各异。李致走近去瞧,板上诗文皆出自那本集序。
他抬起手,抚摸木板右下角的小字,指尖点上“梅”之一字。
俄顷,楼下传来吭哧吭哧呼吸声,他循声望去,江风从后吹来,翩然素袖映入眼帘,却再不见青丝如瀑。
据宣朝礼俗,女子嫁作人妇,出门在外需梳髻盘发。忆起寒霞山那夜,发梢掠过侧脸带来的酥痒感,再看她螺髻翘然,李致黯然垂眸,物是人非感油然而生。
郑妤怀抱一块木板,站在梯口,蓦然抬首瞧见李致,十指急遽抓紧木板。
“殿下……”
“你当我是小齐即可,免教人看出端倪。”李致从她手上抽走木板,稍稍抬手,将木板挂上柱子。
有些人即便不自称“本王”,也无法让人觉得他平易近人。与生俱来的凉薄之相,任谁看了不发怵?
“往常小齐如何称呼你?”他低头清理手上残留木屑,漫不经心问。
郑妤信口胡诌,说齐晟喊她妹妹。李致觑着她,眼神透出怀疑。
他低咳一声,看似万分抵触。
郑妤扬唇一笑:“开个玩笑,齐公子唤我……”
“燕燕。”他低声轻唤,音如薄纱。
江风穿廊而过,轻纱漫舞,从他们中间掠过,人与物皆迷离惝恍。
方才那一声燕燕,莫非是幻听?
薄纱缠绕心头,郑妤疑惑凝睇,防线岌岌可危。
他微不可察勾起嘴角,重复:“燕燕。”
声音比刚才响亮,她真真切切听到了,李致唤她乳名,还对她笑。
薄唇出现些许弧度,狭长的凤眸里波光潋滟,险些让她溺死在那一汪春水之中。
危险,迷人,又勾魂摄魄。
风沙迷眼,郑妤别开头,嗓音喑哑:“殿下,您若想让我做什么,请直言相告。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我愿尽绵薄。”
“别……别再这样戏弄我了。”她眺望浩渺江面,将蓄在眼中的泪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