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阳春(11)
江行听严关明的话,发现严关明似乎对陆泉鹤的能力似乎不以为意,心中便了然了七七八八。从神到鬼并不是非常容易接受的,更别提曾经风光无限,而今只能从头做起,从之前不屑斩杀的低等的“鬼”做起,期间有多少苦楚,恐怕只有陆泉鹤知道。
“你这小朋友有点意思,你天天带着他?”严关明饶有趣味地看着楚仁,吹出一团黑气,围绕在楚仁周围,去逼迫楚仁和自己对视。
楚仁只觉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初看觉得惊艳漂亮,越看越觉得寒冷。像凛冬结冰的湖水,可水里又有无数魑魅魍魉在伺机而动,挣扎着叫嚣,把不甘,怜悯,讥讽等一众情绪全部拖进眼窝里,一起过着不知名的冬。
楚仁情不自禁地想后退,可那眼瞳像是有魔力一般拉着他深入。随即黑色的瞳仁旋转起来,一瞬间如走马灯一样闪过,连带着如潮水般的回忆一股脑们地涌进楚仁的记忆。
记忆中的他像个陌生人粗鲁蛮横地闯入,千军万马似的攻城掠池,占领每一个角落。
江行,山神,江月清。
陆泉鹤……严关明……
楚仁头痛极了,抱着脑袋闷哼出声,他踉跄地往后倒去,却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好了,没必要强行唤醒他。”
江行扶着楚仁的身子,一指搭在楚仁的太阳穴轻轻替他揉着。同时对严关明轻叹一口气。
“叫他想起来估计也没什么用处。还是无忧无虑点好。”
严关明笑道,“这才哪到哪?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输进去,我猜……他肯定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剩下的记忆。这徒弟被你养的太娇了,一点儿记忆都承受不了,这就头疼了。”
江行下意识想反驳,却发现这是事实。他用手掌轻轻遮住楚仁的眼睛,打算让他睡一会儿,良久才开口。
“我就觉得记忆有没有无所谓。”江行指了指眼尾的红痣,“我就没想过要解开它。”
严关明则是摇摇头,“你们不一样。”
江行笑道:“有何不同?不都是失忆么,说不定失去的还是交迭的记忆。”
江行沉默片刻,才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严关明大笑,替江行斟满一杯酒。
“你没听说过我和天界打的那一仗吗?”说完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看向窗外,“鬼界好,鬼界热闹。他们花样很多,每天都可以听到新的小曲儿。”
“那你为什么来宣国当国师?”
严关明愣了一下,才转过头道。
“想来就来呗,本来在皇宫后山修炼,那里风水好。今天算到你会来,特意来迎接你。”
楚仁已经被黑气包裹送到旁边的客房,屋内只有严关明和江行两个人。百年前他们无数次这样相对饮酒,喝的是上好的桃花酿,陆泉鹤还会带几个戏子给他们唱一出。如果运气好,江行还能荣幸听严关明——也就是陆泉鹤唱上一段戏。
江行看着严关明摘在一旁的面具,缓缓开口道:“说来也巧,最近桃花村来了个受重伤的孩子,也姓严。”
“那真是巧。”严关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自顾自地抬起酒杯跟江行碰了一下。
“我发现你挺喜欢给自己姓严。”江行抿了一口酒,笑道“那为什么让他上‘千岁’的毒?”
江行没有说“他”是谁,可严关明心知肚明。“他”还在沉睡,在千里之外的北漠,寸草不生的极寒之地,以几缕残魂阵着北漠三关。
“你这人。”严关明手里捏着酒杯却不往口中送,好笑道“我姓什么怎么了,我就觉得姓严隐蔽,不行吗?”
“算我说错了话。”江行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自罚了。”
严关明歪头看着江行,“我都没提你。”
“好好好,喝酒,来。”
许是因为到了桃花村就没喝上好酒,几杯下肚江行就有些头晕,潮红也顺着脖颈蔓延开来,他把酒杯搁了,想缓一缓。
严关明却是拉着他一杯又一杯。毕竟是故友重复,江行又盛情难却,只好一一饮下,不停地往身子里灌,最后成功地一醉不起了。
等他醒来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他不知道睡在哪里,一个少年耷拉着长腿坐在床边,一边翻着书一边时不时看他一眼。
江行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少年竟然是楚仁。他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楚仁像是注意到他醒了,凑过来喊了一声“师尊”。
江行顿觉晴天霹雳,楚仁这恢复一段记忆竟然直接抽条似的长高了不少,个子马上要赶上甚至超过他这个师尊了,他顿时要下床去找严关明。
“师尊,你要干吗?”
“……去找严关明,问问他我恢复记忆能不能长高一截。”
“严国师走了,说是去处理事情了,让我和师尊说一声。”
江行这才坐回床上,随即警惕地看着楚仁,问道:“你都想起些什么了?”
楚仁一脸无辜。
“我没想起来什么,刚要想起来就晕过去了,好像……好像知道了一点关于仙京的事。”
江行又问道,“那你还想知道别的事情吗?”
楚仁看出了师尊的警惕,马上乖巧又果断地摇摇头。
“不想。师尊不是说,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被烦扰,不利于修道吗?我觉得不知道也挺好的。”
江行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教导楚仁:“你年纪还小,不知为上,时候到了,为师自然会告诉你……”
楚仁点点头,但江行深切地察觉到了不安。刚才“为师”两个字都差点没说利索。他知道按照眼下,楚仁指不定哪天就恢复了所有的记忆,而他只能被蒙在鼓里,处于“劣势”的局面。